从我记事起,推开家门,首先看到的是一把马榻椅。马榻椅的一边是洗脸盆木架,旁边就是饭桌。在我眼里,这椅子摆在这里碍手碍脚怪别扭的。它在对门口一直放到很久。马榻椅,其实就是一把躺椅:竹的骨架,全身用藤编扎而成。
父母把这躺椅置在门口自然有它的用意。小时候,我的二奶奶、二舅公隔三岔五会到我家来。他们一进门,母亲总是说“二舅公坐坐”“二奶奶坐坐”。二舅公的家在市区大坊口,到北海桥船舫弄我的家,70多岁的人步行这么多路够累的。所以,在我印象中,二舅公在马榻椅上落座,有歇歇脚的意思。
80多岁的二奶奶,家住市区吕府马弄,来我家也有不少路。到了我家,还没等母亲说“坐坐”,她就找上这把马榻椅,拐杖往靠手边一搁,舒坦地躺在马榻椅上,开始家长里短。因老人对这把马榻椅的钟爱,顽皮又不懂事的我总会向母亲发问:“这椅子只有一把,要是他俩同时到我家,该给谁坐?”母亲笑着答道:“先到先坐呗。”但据我观察,他俩从没有在同一时间出现。即便是二奶奶姗姗来迟,也只能坐在饭桌边的长凳上。
这两位客人到我家来,母亲总想着法儿弄些点心给他们吃。可能是母亲待人热情,二奶奶、二舅公成了家里的常客。
斗转星移,长大后我下乡去了农村,再后来去当兵,偶尔回家,我发现这马榻椅多少年过去了,扶手和靠背都散发着油亮的光泽,依然一如往昔,不见有半点散架的迹象。只不过是这椅子搬进了父母的卧室。
父母的卧室内置有两张床,一张八脚大床朝西,一张风景床朝南,两床之间的空隙放着衣柜和马榻椅。风景床一侧的蚊帐宛若一帘子挡住了窗户照进的光亮,显得有些暗淡,这正是母亲午间休息的理想之地。在这位子上午睡十分安逸,晚年的母亲躺在这椅子上休息,不用脱鞋,起身也很方便。炎热的夏天,藤椅凉爽又透气;寒冷的冬天,垫上一层棉毯,暖和又舒适。
旧物有一种精致、不肯马虎的气质,还有恒守在岁月中的温和宁静。它忠实地陪在主人身边这么长时间,虽不会说话,却默默恪尽职守,并且无怨无悔地陪伴下去。有时,中午时分我去老屋看望母亲,母亲总是把这躺椅让给我,我在这椅子上休息片刻,感觉很惬意。心想,这岁月的马榻椅,足足能让几代人用上啊。
对马榻椅的敬意,映照着母亲内心的感恩。它对我来说,也许不那么重要了,但一回想起它身上有时光的纤尘,我总会有朴素的情怀在里边。这不仅是对旧物的敬意,也是对自己柔弱内心的温柔抚慰。
作者: 编辑:邵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