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22年的秋天抵达向往已久的城市——绍兴，来留学的。来到这里以后，我闻听了“卧薪尝胆，越甲吞吴”的古国绍兴，游赏了里弄小巷、石桥河沿的水乡绍兴，我在书里读过、也到百草园和兰亭探寻了文学家、书法家笔下的文墨绍兴，还在悠扬婉转的越剧中感受了化蝶殉情、至死不渝的深情绍兴。不过，大学的老师告诉我，“越东女儿多奇志”，还有那么一个涌现了诸多杰出女性的绍兴，身为华人女子的我也应当去了解。于是，在一个春风拂面的周末，我出发前往秋瑾故居，想认识一下那位叫做“鉴湖女侠”的绍兴奇女子。

秋瑾故居位于一座低矮青绿、顶上有个古塔的山脚下，所在的路名就是故居正厅匾上所书的“和畅堂”。在清雅环境的衬托下，这座白墙黛瓦的清代老宅确实有些“惠风和畅”的意境。整个宅子是一个五进的大台门，看起来秋氏是一个家境殷实的书香门第。导览词上说，少年时代的秋瑾在此读书习文，练拳舞剑，后赴日留学；1906年她学成归国，从主持大通学堂直到被捕牺牲前夕，也都在绍兴生活和从事革命。其实在来看秋瑾之前，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秋瑾，生活在封建保守的晚清，跟许多普通女性一样有过结婚生育的经历，但她为何竟会抛下自己的家庭，奋不顾身地投入到革命这种“男人的事业”中去？作为一个革命家，她会不会是一张“男人婆”的面孔？

有些意外的是，我在展览中看到的秋瑾，却是面容姣好，身姿清隽。她会写优美的诗文，但大约是因为怀揣着以武报国之志，她的诗文透着超越一般女子的豪迈气概，她说自己“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她愿意貂裘换酒、千金买刀，一腔热血“洒去犹能化碧涛”。她号召妇女摆脱封建的枷锁，追求自由和平等，她写下歌词：“男女平权天赋就，岂甘居牛后？”她也提倡妇女参与社会革命，“恢复江山劳素手！”因着这番豪情壮志，和畅堂故居里的秋瑾旧照，或身着男装，或手握短刀，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一副透露出强大内心的女英雄的面容。

为了更多地了解秋瑾，随后我又前往秋瑾就义之处：古轩亭口。在那里，我瞻仰了民国时期所建的秋瑾烈士纪念碑和新中国建国后所塑的秋瑾像。“巾帼英雄”四个大字前的白色秋瑾石像，与旧照片上的秋瑾有些微妙的差别：石像秋瑾身着女装，上衣的线条和裙子的线条连在一起，形成的曲线优雅地伸展到雕像基座上，她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就好像民国时代宋庆龄、何香凝之类优雅的女性打扮。虽然她背着双手、扬起脸庞的姿态仍然显现出女英雄的坚毅，但这是一副流露着传统女性气质的温柔而沉静的面容。再联想到和畅堂故居里陈列的秋瑾旧物，那颇具时髦感的手袋和披肩，此时我终于明白，秋瑾抛下家庭投身革命，不是没有为人妻为人母的女性之爱，而是走出了私人小爱，面向家国大爱；她可被称为是女性的典范，但同时，她也超越了性别气质之争和简单的地方自豪感，她是越东“民风强悍”、面对挫折仍不屈不挠的伟大精神象征。

看完秋瑾，我也想到了自己。我的家族从我曾祖一代，就自福建迁移到了南洋。尽管马来西亚的华人社会至今还略显保守，可我的家庭却也算得上开明和宽容。我作为家族最小一辈里唯一的女孩子，一直备受宠爱，父母长辈都对我没有太多约束。高中的时候，我在抖音里刷到中国美丽的山水、深厚的文化和诱人的美食，心生向往，就决定要去中国留学，父母也全力支持。恰如秋瑾东渡扶桑，我也终于实现了来华留学梦。可是，现实并非总是一帆风顺，我甫入学就遇到疫情防控，在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里，我都只能通过网课学习专业，有些课程很深奥，隔着网络老师很难全然帮到我，我也曾不争气地哭过鼻子。而等到终于能来中国，落地的隔离和首次离开父母的生活，又让我遭遇了许多孤独，碰到了不少难题。我性格柔和，甚至有些软弱，加上太受父母照顾，缺少独立经验，刚到绍兴时，虽然其实并没有太多语言障碍，我却一直不敢一个人出门。这次来拜谒秋瑾，是在老师的鼓励下，我第一次壮着胆子独自出门行走绍兴。比起绍兴侠女的宏伟事迹，明明我这一点点“自我突破”微不足道，但我还是由衷地感到骄傲。我一直希望自己拥有女性柔美的特质，但我也一直敬仰那些有主见、有行动的精神强大的女性，所以，今日我所见到的秋瑾的面容，不正是我理想中的女性形象吗！

在这个春日，我认识了一名伟大而动人的绍兴女性，我们之间隔着时代的迥异和经历的不同，但我却感受到了同为华人、同为女儿的精神共振，秋瑾温柔而坚毅的面容深深地映在了我的心底。我也暗暗立志，要追随秋瑾的步伐，刻苦求学，回馈家乡，致力于保障马来西亚华人女性权益，还要向更多人讲述中华文化的生动故事。我相信，中国梦不仅是中国人的梦，更是全球华人的共同夙愿。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道路上，定然不会缺少我们海外华人的身影。

作者：黄彦臻（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