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教师岗位上退下来的，不久前住进了医院。

我赶到医院时，大哥的身体已经很虚弱。

“皮鞋……皮鞋……”大哥对我说，说话显得有点吃力。

“哦，皮鞋。”我说，“我给你买一双。”

“不……”大哥抓着我的手，脸露愧色，“我的那双……你曾经……想借穿的……皮鞋……”

“皮鞋？！”我点点头，寻思片刻，终于想起了大哥有一双皮鞋，棕色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能拥有一双皮鞋是农村青年梦寐以求的。我也想买一双皮鞋。可是，我没钱。准确地说，是我不舍得花钱。那个时候，买一双皮鞋相当于在生产队白干一年。

可我真的很想有一双皮鞋。因为，我要去相亲。

借，在当时的农村是很流行的。农村青年谈恋爱，向别人借一件衣服，一条裤子，一双鞋子，是十分普通和平常的事情。大哥有一双皮鞋，借穿一下，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当我找到大哥时，大哥却说这事要我自己跟大嫂商量。

“小叔子，这……”晚上，我去找大嫂。大嫂没有说借，也没有说不借，脸上掠过一丝为难的神色。

“哦……噢……”我没说什么，转身出了大哥的家门。

一个大男人，连出借一下皮鞋也作不了主！我对大哥的“权威”产生了怀疑，同时也对大嫂的“行为”感到很不理解。

几天后，我去大哥家，刚进门，就看到大嫂在擦那双皮鞋，虽然鞋底有点磨损，但鞋面铮亮。见我进去，大嫂赶忙将鞋子放到那个发黄的鞋盒子里，然后出门而去……

“这皮鞋……”大哥欲言又止。

“没事。”我说。

“你嫂子……”大哥说，心底似乎藏着什么。

这事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我也早已忘掉了，可现在，大哥为何还要提起它呢？

大嫂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没有上过学，而大哥是“绍一中”毕业的高中生。大哥和大嫂的亲事是娘给定的，当时大哥才三岁。大哥高中毕业考上了“浙大”，同时又被空军“招飞”录取。就在大哥即将实现“蓝天梦”的时候，却因“政审”没有通过而梦灭。此时，大学招生已经结束，大哥成了“两头脱柄”之人。后来在老师的帮助下，大哥在城里一所学校当老师。

不久，在娘的催促之下，大哥与大嫂完婚。当时，正值城里搞“精减”，大哥响应号召，毅然回到皇甫庄，后来在一所小学当老师。

大哥和大嫂的婚姻，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很不般配。一个有文化，头脑灵活；一个大字不识一个，只会低头干活。听娘说，有一段时间，大哥也有过“退婚”的念头。

“就是因为……这双皮鞋……”大哥说，此时，他的精神好了许多，脸上还露出了些许笑容“我亏欠你，但我没有亏欠你嫂子……”

“鞋子？嫂子？”我等着大哥下面的话。

“结婚前，我想买一双皮鞋，可没钱。你嫂子就在晚上绣花，积攒了一年，才给我买了那双皮鞋。”大哥接着说，眼眶似有泪花。

“哦……”至此，我终于明白了当初大嫂脸上那丝为难的神色。

在后来的叙述中，我还了解到，每当大哥与大嫂因一些生活琐事发生矛盾时，大嫂就会去擦那双皮鞋，而此时，大哥心底的“火气”也会马上消失。大哥和大嫂恩爱一生，从没在人面前“吵架”。

有人说，“婚姻这双鞋，合不合脚，只有穿的人自己知道。”大哥对于大嫂的爱，一双皮鞋就贯穿了一生。

（内容来源：柯桥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