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绍兴诸暨深山多产藤梨。藤梨，即野生猕猴桃，它的书名唤作中华猕猴桃，《本草纲目》中有载：“其形如梨，其色如桃，而猕猴喜食，故有诸名”，此或为中华猕猴桃得名之由。而“猕猴桃”之称始于唐代，岑参在《太白东溪张老舍即事，寄舍弟侄等》一诗中写道：“中庭井阑上，一架猕猴桃”，第一次将“猕猴桃”写进了历史。

岁月有古今，情怀始同一。自由是古今知性共同的追求，《诗经·桧风·隰有苌楚》中说“乐子之无知”“乐子之无家”“乐子之无室”，此诗反复表达的三“乐”，是对苌楚（即藤梨最早的古名）生机盎然，无思虑、无家室之累的羡慕之情。而晋宋间谢灵运则在《庐山慧远法师诔》中赞叹道：“粳粮虽御，独为苌楚。”他的意思是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野生猕猴桃依然独自生长，其坚韧不拔的生命力值得自己推崇。贤人自叹不如草木快乐，这大约是亘古母题。

与现今农庄猕猴桃不同，摘野生藤梨充满了挑战。农庄里，通常地势平坦，几无杂草，果树下，游客们欢声笑语，穿梭其中，享受采摘的乐趣。不过，听起来挺有趣的活动，其实是相当累人，也充满危险。野生藤梨的藤多半缠绕在高高的树干上，就算是善于攀爬的人，也会觉得有些棘手，实在不行，就用竹棒等将果实打落下来，然后再在地上捡，不过野山里捡果子绝非也易事，果子要么蹿入了柴草丛中，要么顺着山势咕咚咕咚滚得老远老远，叫你望“果”兴叹。

野生的藤梨，形如鸟卵，色如青石蛋子，个头比种植的猕猴桃要小很多。若是采下来就啃，果肉大多又硬又酸，涩涩的，实在不适合立马就吃。所以我们乡里人，常把刚采回来的藤梨埋在稻谷或砻糠里，捂上四五天之后，就软了。当你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其周围就开始弥漫着一股香气，毛茸茸的皮一剥即开，咬一口，果肉入口即化，爽滑可口厚而实，甜到爆浆，间有几粒小籽，让口感更具象化……

记得那时候邻居家的大眼睛女孩特别喜欢吃藤梨，她隔三差五跟我们一群男孩去摘藤梨。自己摘，自己扛下山，自己捂熟了，有时还上集市卖藤梨换点零花钱，她的少女生活像藤梨一样壮实得很。后来，我上高中，读大学，教书育人；她上深圳进厂，办厂，做服装企业。多年，我们在老家相遇，她闪动着大眼睛，不忘问我，那些野藤梨还长着吗？我说，长得好着呢。我的意思是，家乡的草木从来都对得起这些山里的毛孩子。

时间会改变很多事情，但家乡山上的树、藤、草、虫、阳光、雨露有自己的秩序和逻辑，它们不轻易改变彼此的关系。我和伙伴，吃过很多野果，从某种维度看，什么金啊银的，还能比咱乡里甜甜的野果来得珍贵？

入秋以来，在菜场门口，总看见几位山民把刚摘的藤梨和板栗一堆堆垒在地上，觉得非常有仪式感，被野果“霸占”现代人的胃，这本来就有《诗经》般高格的意境。

明儿个假日，若有人问我去哪里，请替我答：上家乡的山里摘藤梨去了。哦，藤梨他们可能不晓得，就答：摘野生猕猴桃去了。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