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八字桥。章斌 摄

八字桥下的运河缓缓流淌，往北面穿过东双桥，那边有个马弄住宅小区，我曾在这个小区居住了整整十年。日子虽然过得很平常，但是给我的感觉却非常好，尤其是那桥那水，那沿河的街，那些铺着青石板的小路，那些逼仄的旧房子，还有那些可以交流的邻居，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至今仍在回忆。

我喜欢那里的早晨。一般初春深秋时节，6点不到，我就悄悄起身了。霞光斜射在河边老房子的瓦顶上，泛着亮油油的光，这光又倒映在小河上，将河水染上一层金灿灿的亮色。岸畔的柳枝在微风中轻摇，拂过我的肩头，将我送上一顶小桥。

这座桥叫纺车桥，是座有点年头的古桥，四五米的长度，梁式结构，桥面平整，我在这座桥上开始我一天的初始活动：做体操。这时候四周静静的，偶尔会传来几声鸟的啼鸣，以及早起的大妈在河埠头洗涤的弄水声。河上会飘起一阵阵淡淡的水雾，将埠头、小桥等物体披上一层朦胧的纱衫，我就在这纱衫中继续我的锻炼，直到太阳升高，行人多了，这才带着一身爽快回家。

我也喜欢那里的黄昏。一般用过晚餐后，我就沿着运河边的小街慢慢向八字桥方向走去，登上东双桥，走到桥下，河上黑乎乎的，响着轻轻的潺潺声。岸边的一排排民居亮了灯，黄的或白的光亮从窗口泛出，落在河面上，那一点点的光亮好似月亮星星落到了水里。

八字桥高高地耸出街面，沉浸在昏昏的暮霭里。那几座大桥墩就像几个粗硕的壮汉，挺着胸膛稳稳地撑着沉甸甸的石板，将东西两岸通过引桥连接起来，远远望去就像一个横写的“工”字，怪不得许多人觉得八字桥的得名似乎与桥形不太相符。这是八字桥留下的一个谜，让人遐想，让人探索，不知谁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晚风吹来，桥栏缝隙长出的那些密密的小树和老藤在风声里不停抖索，它的整个形象在我看来就像一位长老，一位见证了从陆游到现在的绍兴全部历史的长者，那是一部多么悲壮和恢宏的历史啊！它还在笑眯眯地看着今天在它身边围拢的那些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游客和观光者。

我走上了八字桥，轻轻地拍着桥上一个个石柱，手与其接触时有一种爽爽的凉意，直透心底。

越过八字桥，西面有一座老宅，那里曾是绍剧团的宿舍和排练场所在。有段时间，我因为采访六龄童章宗义先生和六小龄童章金莱先生，经常去他们府上，一来二去，彼此相熟，即使随意散步，有时也会到他们家里坐坐聊天。

章先生一家十分热情好客。有时我跨进那扇高高的大门，走过一条长长的有点暗的廊，敲开他们的家门，正逢他们还在用晚餐，一家老小，好几口人围坐一桌，热气腾腾。他们都会邀我同食，但我都是吃过晚饭才去的，于是他们将我请进餐厅后面的一间小书房，泡了茶，让我稍等。我很喜欢这间面积不大，却充满文化气息的小书房。四壁挂满了各种名人的题字和书画作品。我记得有一幅出自程十发之手的国画，画的是六龄童先生饰演的孙悟空，一手提金箍棒，一手搭在额上，形象俏皮，生动有趣。墙上还挂着章老先生亲自画的京剧脸谱，色彩秾丽，笔调细腻。我在小书房里多次采访了两位艺术表演大师，完成了一篇篇报道，让我了解了作为一个表演艺术家的艰难和乐趣，这是一门需要用心去滋养、用血去浇灌的艺术。

有时候，我在住家的周边走走，远远地能望到八字桥下摇来一只小船，悠悠地就到了眼前。船上装满了水草，原来是打捞工人在作业，河水卷着浪将小船推得一颠一颠的，水面与船沿要齐了，但作业工人依然不慌不忙地将竹斗插到水里，捞上来一把把水草。

在门口漫步，我常常会碰到也在散步、住在另一幢楼的沈老先生，他是著名的书法家，当时已经有八十好几了吧。我们见面互相问候，但从来不谈书法，他谈得最多的是健康。我记得有一次他对我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感到自己越活身体比以前越好了，能吃会睡。他指了指运河说，或许这里有河有树，与大道相隔，空气好吧。说完我们都会心地笑开了。

我家这幢楼的四楼住着当时绍兴一位有名的企业家，他出身贫苦，凭着自己的努力和聪明做到了总经理。他有时回家上楼经过我家门口，发现有人在家会顺便进屋小坐。他谈吐得体，说话风趣，尤其当他回忆起小时候做小生意卖番薯玉米时的细节，会逗得大家开怀大笑，他也开心地笑，脸上散发着一种昂扬的朝气。我想，他大概在企业里做得太累了，下班回家，串串邻居之门来放松放松吧。

他的女儿，脸蛋圆圆、身材玲珑，当时在读初中，有一次忘了带钥匙，坐在楼道等爸妈回来。我夫人发现了，将她请进屋，递给她一只香蕉，她也不客气，拿来就剥了皮送到嘴里，边吃边说：“我今天赚到了，有椅子坐，又有香蕉吃。”

这些往事，一眨眼都成了明日黄花，但留下的却是一段段美好的时光，一组组值得回味的记忆。八字桥如今成了网红打卡之地，来绍兴旅游的客人都会到此观光，我也常常到这个曾经的“邻居”身边去瞻仰，去深思，它给我的体味是别样的，温暖的，我会记得一辈子的。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