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喜欢撒渔网似的打电话，把我们一个个网到咸亨酒店的某个包厢里，用黄酒和一桌子的菜，让我们的胃舒服。

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晚餐也是如此。我们除了带一张嘴巴去，还需要带一对耳朵去——听钱多多朗诵他新写的诗歌。

我这么说，你一定以为钱多多是个诗人，再不济也是个业余诗人。事实上，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古玩商。

“一个伟大的作品，必须具备深刻的思想。”一口黄酒下肚，钱多多的嘴巴就决堤了。这话我们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所以顾自喝酒。有时，某个人嘴巴闲了，冒出一句钱多多的原话“还要能写出全人类的困顿与孤独”，算是对他的回应。其余的连忙随声附和。

这个时候，包厢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气氛一上来，钱多多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纸，说：“我给你们朗诵几首新写的诗吧。”

我们忙不迭地说“好”。他左手举纸，右手将眼镜从鼻梁上往下一拉，顺势将手往腰上一叉，样子像极了某个伟人。高高低低的声音立马汩汩地冒了出来。

他的尾音打颤的时候，该我们上场了。放下杯或筷，一边鼓掌，一边叫好。

酒局总是在欢快的气氛中结束。

钱多多进我们这个诗歌圈七八年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了面，他还是跟初次见面那样，喜欢和我们一一握手。他的手，蒲扇似的，不光大，还厚实。我们大多是龇牙咧嘴地从他手心中挣脱出来，整只手红得仿佛被老虎钳钳过一般。当然，吃得苦中苦，方有甜中甜。有时，握完手，钱多多会变魔术一般递上一件观音玉佩，核桃手串之类的工艺品。

送我们人手一把宜兴紫砂壶的那一次，钱多多既没有开“文学讲座”，也没朗诵诗作，只顾喝酒。我们觉得有些异样。

钱多多突然站起身来，端起酒杯，一仰脖子，把满满一杯黄酒灌进了嘴巴里。然后一个转身，一把抱住邻座的我，趴在我的肩头痛哭起来。大伙一时面面相觑。我感觉自己的手显得有些多余，没处着落。缓过神来，我缓缓地将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去，有节奏地拍打起他的后背来。另外几个人陆续站起，围了上来。钱多多鼻涕的哧溜声，像一块口香糖黏着我的耳朵不放。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尴尬地笑笑，说：“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说完，他重新坐在椅子上，补了一句，“我感觉舒服多了！”

“舒服就好，舒服就好！”大伙异口同声地说。

这之后，钱多多再没有联系过我们。

某个傍晚，我散步路过咸亨酒店，看见里面灯火辉煌，忽然想起钱多多来。我掏出手机拨了他的号，居然是空号。

到了第二年春天，喝茶闲聊时，老李无意中提起，找懂行的熟人看过钱多多送的那把紫砂壶，值个千八百元的。我们这才记起，钱多多已经和冬天里的一场风，彻底消失在了我们的生活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忙什么……

（内容来源：绍兴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