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秋,一个6岁孩童跟在阿哥身后,走了300米沙土马路,第一次去学校读书。
这个孩童就是我。最后走上一个缓坡,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块开阔的平地。按照阿哥的指点,我在茶山脚下的“一”字形平房找到了一年级的教室。迎接我的是微笑着的王老师。
后来听人说,这片偌大的并不规整的沙土平地,原来是一片坟场,从1955年确定在这里建学校起,慢慢开辟平整成为学校的操场。在我老家——浙东四明山的西南麓,超过一亩的田块都不多,田块之间高差明显,田塍往往就是坎头。这三四亩大的操场就显得很开阔了。操场西侧,是茶园,茶丛如带,一圈圈依山而上。操场东侧,是一个长20米左右的山坡,杂树灌木丛生。
坡下是一条沙土马路,每天有辆客车从远处的山嘴转进来,通往十几个村庄,然后转出去前往远方的集镇、县城,甚至更大的世界。马路之下就是那条长年流淌的四都江。操场南西北三面,是几幢错落有致的房子,“一”字形的、“工”字形的,泥瓦的、砖瓦的平房,砖混结构的二层楼板房,显示着不同年代的印记。学校没有围墙,没挂校名牌。经常有村里人扛着犁、赶着牛穿操场而过。
也有家长忽然推门走进教室,说:“老师,我来缴学费,欠了三个月了。”老师马上推他出门:“我们在上课,去外面说,外面说。”全班学生哄堂大笑。学校其实分为乡中心小学、乡中学两部分,共用操场、食堂、厕所。每到学期初,学校排课程表,就得双方沟通,尤其是体育课。
我在这里读了小学、初中之后,又去镇上读了两年高中。高考未考上,也没有到山外的学校复习,就留在家中。准备再考,还是务农,或者学门木匠漆匠的手艺?一片混沌之中,乡中学的教导主任宓老师来到我家里,说是徐校长去绍兴培训两个月,让我去代课。我走进教师办公室,老师们发出宽慰而善意的微笑。他们都是我的老师啊,现在要看我学着做一个老师的样子。听其他老师说,我的第一节课,宓老师到门口听了三次。
从豆芽般细嫩的小孩到初中毕业,从代课初入行到师范学成回来任教,我在这里待了18年,见证了改革开放前后学校最为人丁兴旺、成果丰硕的时光。
学好文化,走遍天下。这里,凝聚着全乡近两万人向外眺望的目光,寄托着他们对于未来的希望。小学与初中各自独立又相互交融,清脆的铃声统一着大家的步调,知识改变命运、拼搏赢得未来是师生合力奏响的旋律。醒目墙面上教学活动、教学荣誉两块大黑板,吸引着大家的目光。各种荣誉都是硬碰硬比拼的结果,老师们使出了浑身解数。
记得老师们经常加班加点,改作业辅导学生,对考试不应该失分的学生发脾气。到处查找复习资料,争着刻钢板,印试卷,常常是钢板不得歇。开始时由于刻印业务不熟练,我脸上不时粘上蓝黑油墨,有时进教室被学生指指点点,搞得哭笑不得。停电之夜,初中住校生人手一盏自制的煤油灯,上夜自修。煤油灌进墨水瓶,瓶盖戳一眼洞,穿过灯线,就是一盏熬夜的灯。教室里煤油味飘散,烟气腾腾,老师们穿行其间,解答学生提出的问题。
老师们总会突然出现在学生的家里。有时是学生没来上学,有时学生刚刚回到家,老师也到了。半月一次的定期家访,是老师的必修课。小学还好点,学生就在附近的几个村。初中的家访就有点远,翻山越岭来回有四五十里,骑自行车也得大半天。
离开教师岗位多年之后,一次,一行人经过景区,一摆摊看相的热情招揽。我走过去问:“你算算我从事什么行业?”他认真看了看说:“你就是个老师。”我向他竖起大拇指:“你算得太准了。”笑笑走开。试过几次,都是这种说法。好像老师已经在我身上脸上打上了烙印。
每次回老家,我就会到学校去。在老同事的寝室用大碗喝黄酒,说的都是一些当老师时候的事情。有时喝醉了,就和衣睡上几个小时。后来,撤乡并镇,乡初中并入了10里外的镇中;乡中心小学改为完全小学,原来村里办的小学都并到了这里,校园显得空旷不少。再后来是生源少了,班额不足,完全小学也于2006年8月并入镇校。
最近几年回去的时候,站在这个曾经人声鼎沸的校园,看到的只是沙土平地。因为年久失修,那几幢房子已经被拆除。这个偌大的操场,现在看来是那样的小。原来的校园,或许已经留在不少人的记忆深处。
前不久,我做了个梦:明天就要统考了,忽然想起还有一类题目没有强调,而感觉试卷上分明有这类题目,而且是大分值,学生已经放学,怎么办呢?我就在那里着急……直到妻子拍拍我的头,摇醒我:“你怎么了,脸上全是汗?”我说:“明天学生要统考,我还有题目没有复习到呢。”她笑笑说:“你还在教书吗?嘎紧张嘞。”
哦,我和妻子就是在那个校园相识相知的。她是从教育局分配来的第一个英语教师。一起生活30多年了,那段时光的人和事,是一个重要话题,常常被我们提起。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 编辑:徐静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