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逢新事时,我再次看到了那顶圆桌,它从堂屋的某个犄角旮旯被搬回正厅,扯去盖的巾,拭去蒙的尘,堂堂地置于正中。出得厅堂的,无不对它闪避一番;入得厨房的,无不为它忙碌一番。反观圆桌,倒真正应了一句话——守得住寂寞,等得了辉煌。我忽地心生感慨,想写些关于这圆桌的文字。
这其实不过一张普通的圆桌,锃亮锃亮的黑漆里头,杉木板拼接出两个半圆,两半圆再合成一个台面。哦,绝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暗藏匠心,恰恰是那圆桌的背面,安着两个插销,用时插上,不用时拔去,简单粗暴。至于它的桌脚,则是杉木棒支棱起的十字架,用时撑开,不用时折叠,同样方便异常。然而这很乡土风的圆桌,在这大半个世纪的岁月里,所历堪称跌宕起伏,品性当得宠辱不惊。
母亲说,在“破四旧”的年代,我家也被“盯上”,不少物件被收走。这顶圆桌本难以保全,得亏她机敏,狠狠心把这平日里分外宝贝的圆桌搬到了猪圈里,权当作猪栅栏也好过被没收了去。来人不承想腌臜堆里也能藏宝贝,这圆桌才幸免于难。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其后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圆桌果真迎来了它的光辉岁月。
那时,偌大的村庄里仅有两张圆桌,别家如何我不知晓,但我家的这张确乎成了宝贝疙瘩。除却绍兴人眼里的“五荒六月”,其他月份里,它不停地流转于婚宴之中,还是顶荣宠的“大圆桌”。要知道当时的婚宴酒席,标配仅为八仙桌,良友亲朋喝一杯喜酒都只在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上,凡能入团团圆圆的“大圆桌”的,非一双新人的至亲不可。圆桌之上,酒食乃至礼数皆非同一般。其后归还,那大喜之家总是再三言谢,送上一碗扣肉之类的菜肴。这圆桌好似红线鹊桥,一时风光无两。
后来,每家每户都相继有了自家的圆桌,我家的圆桌荣宠不复当年。2003年,我在城里购买了房子,曾想把这张圆桌搬到新房里,奈何妻子不同意,认为这乡土气息颇重的圆桌与新房的格调实在风马牛不相及。至此,圆桌便被留在乡下,几近“失宠”,只在逢年过节洒扫祭祖抑或亲友聚餐时用一下,用毕后以热水擦拭折叠起来,置于角落,倚墙而立。及至近年,老父老母相继离世,我与姊妹也极少回老家相聚。矮墙斑驳,台门枯朽,故里凋敝,圆桌似乎彻底完成了它的使命,于那堂屋的一角瑟缩着,茕茕然形影相吊。
作者: 编辑:胡鑫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