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粗略统计,鲁迅一生作过67次讲演,在波谲云诡的京师,在惊涛拍岸的粤港,都曾回荡过他铿锵有力的声音和传达出振聋发聩的真知灼见。1927年是鲁迅文学创作的低谷年,却是他讲演的丰收年。这一年鲁迅有据可查的讲演共计23次,其中在厦门至少2次,在广州和香港合计14次,在上海7次,是他平生讲演最多的一年。在这67次讲演中,包括了鲁迅两次为军人的讲演,第一次是1924年7月30日在西安讲武堂讲演,第二次是1927年4月8日在广州著名的黄埔军校讲演。这是鲁迅给黄埔军校作的唯一一次讲演。
也许有人会产生疑惑:鲁迅长期生活在北京,难道是专程去黄埔军校作的讲演?不是的,并非是专程去的。
我们知道,1912年5月初,鲁迅随教育部从南京迁到北京供职,直到1926年8月,在北京共生活了14年。1926年,由于在“三一八惨案”中,鲁迅用如刀之笔,与段祺瑞政府进行了不懈的抗争,社会上有传闻,报纸上也刊出名单,政府要通缉第二批“暴徒首领”48人,鲁迅在册,列第21名,他自3月26日起离家避祸。由于鲁迅参与了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学潮,有力地支持学生与当时的教育总长章士钊、北师大的女校长杨荫榆作斗争,为此,章士钊非常恼怒,呈请段祺瑞批准将鲁迅撤职,此事发生在1925年8月14日,22日鲁迅向平政院投递控告章士钊的诉讼,打了平生第一场官司。后来官司虽赢,但与教育部也就彻底闹翻了。另外,鲁迅在北京期间,与官僚政客、帮闲文人进行了几次论战,对复古派、学衡派、鸳鸯蝴蝶派、现代评论派都进行过斗争,颇得罪了一些人,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女师大学潮中与陈西滢的论战,鲁迅以独人之力、金不换之笔左右开弓,与周围所有的政客文人论战,树敌确实不少。再加上北京大学因为经费困难,开始拖欠教员工资,鲁迅在经济上发生了困难。于是在厦门大学高薪的允诺下、在林语堂的竭力撮合下,鲁迅于1926年9月1日去了厦门大学任教。数月后,鲁迅离开厦门大学,去了中山大学。对这段经历,鲁迅在《集外集拾遗补编·自传》中作了这样交代:“因为做评论,敌人就多起来,北京大学教授陈源开始发表这‘鲁迅’就是我,由此弄到段祺瑞将我撤职,并且还要逮捕我。我只好离开北京,到厦门大学做教授;约有半年,和校长以及别的几个教授冲突了,便到广州,在中山大学做了教务长兼文科教授。”
1927年1月18日,鲁迅从厦门应聘到广州中山大学任教,1月25日下午,中山大学学生会在大礼堂举行欢迎大会,鲁迅在会上演说约20分钟,指出广州“红中夹白”的政治形势,鼓励青年学生勇敢起来冲破沉寂的局面。并专门谈到文艺问题,他说:“我们在短期内没有好成绩,不要失望,我们只管做,做下去。我在广东一天,我有力可以帮助诸位来研究和创作!”1月26日,鲁迅在中山大学医科欢迎会上讲演。
鲁迅受聘担任中山大学文学系主任兼教务主任的消息一传出,很快,广州各家报纸纷纷刊登消息欢迎鲁迅的到来。
当时,黄埔军校留守政治部主任,是中共党员熊雄。他1892年出生,江西宜丰人。1923年3月,熊雄到苏联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中国班学习,并到苏联红军中学习军队的政治工作。1925年9月回国,被分配到黄埔军官学校任政治大队副队长。同年10月参加讨伐陈炯明的第二次东征,任东征军指挥部政治部秘书长,协助政治部主任周恩来工作。1926年,熊雄调任黄埔军校政治部副主任,主持政治部工作,是中国共产党在黄埔军校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他同时参加了中共广东区委军委。中共广东区委根据熊雄的建议,决定成立党在黄埔军校的领导核心——中共黄埔军校党团,由恽代英、熊雄、聂荣臻、陈赓等人组成,熊雄被推举为党团书记。熊雄读了报纸知鲁迅来到广州以后,便与政治部的同事孙炳文、刘弄潮商议如何邀请鲁迅到军校讲演并保证其安全。刘弄潮认为,只要鲁迅同意,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鲁迅是支持革命的。他赞成办黄埔军校,曾介绍他的学生李秉中报考黄埔三期。请他来演讲,他是不会推辞的。”因刘弄潮1925年春在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担任交通员,曾受李大钊指示多次拜访鲁迅,并有书信往来,所以三人最终决定,由刘弄潮出面邀请鲁迅。终于鲁迅答应了邀请,并于1927年4月8日,在“湖畔派”诗人、黄埔军校政治部教官、中共党员应修人等的陪同下,来到黄埔军校本部礼堂,作了题为《革命时代的文学》的讲演,历时约两个小时。
鲁迅在讲演中说:“诸君是实际的战争者,是革命的战士,我以为现在还是不要佩服文学的好。学文学对于战争,没有益处,最好不过作一篇战歌,或者写得美的,便可于战余休憩时看看,倒也有趣。要讲得堂皇点,则譬如种柳树,待到柳树长大,浓阴(荫)蔽日,农夫耕作到正午,或者可以坐在柳树底下吃饭,休息休息。中国现在的社会情状,止(只)有实地的革命战争,一首诗吓不走孙传芳,一炮就把孙传芳轰走了。自然也有人以为文学于革命是有伟力的,但我个人总觉得怀疑,文学总是一种余裕的产物,可以表示一民族的文化,倒是真的。人大概是不满于自己目前所做的事的,我一向只会做几篇文章,自己也做得厌了,而捏枪的诸君,却又要听讲文学。我呢,自然倒愿意听听大炮的声音,仿佛觉得大炮的声音或者比文学的声音要好听得多似的。”显然,鲁迅在讲演中,依据动荡的时代,联系社会实际,主张当时学文学对于战争没有益处,对军阀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害;应参加实际的战争,做革命的战士,因为“一首诗吓不走孙传芳,一炮就把孙传芳轰走了”。听了鲁迅独有见地、见解非凡又幽默风趣的讲演后,台下近千名黄埔学生群情振奋,掌声经久不息……
这次讲演的记录稿,经整理后,刊在1927年6月12日出版的军校校刊《黄埔生活》周刊第4期。后经鲁迅修改,收在1928年10月出版的杂文集《而已集》中,1981年版《鲁迅全集》第3卷也收有这篇讲演记录稿。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董秋成 编辑:方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