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东,绍兴北,塘头位于今天绍萧两地的分界线——萧绍古海塘上。塘头,是萧山瓜沥镇的别称。瓜沥即塘头,塘头即瓜沥。然而两者之间,并非如一枚硬币的正反面那样简单,而是各具含义,各有侧重。塘头乃地理位置,瓜沥指物产特征,年深月久渐次成为萧山重镇,绝非浪得虚名。
塘头乃地理位置。钱塘江是浙江的母亲河,携衢婺徽严诸州之水,由南向北再东折入海,汪洋恣肆纵贯浙江大地,带来水利,便捷交通,灌溉良田。其为母则柔,有美姿,有丽质,有襟怀,有博大;为母则刚,有个性,有脾气,有张扬,有下游的惊涛裂岸。
钱塘江下游历史上潮患不绝。每年三秋,“初头汛”“月半汛”接踵,挟风带雨,吞噬垄亩,掳掠丰收。据旧志记载,为抵御海潮侵袭,自吴越春秋开始,历朝历代都在沿岸修筑土堤。隋唐以前修筑的萧绍平原北海塘,东段的起点就叫塘头,塘头之名即由此得来。
塘堤并非一劳永逸,即使险要处改筑石塘,仍屡建屡毁,“钞票都掼到了钱塘江里”,人们苦潮水久矣。但欢喜冤家,征服不了,就认识你,适应你,仍苦恋不舍。直至人与江、人与潮浑然天成,“晒盐郎”“弄潮儿”辈出,且迭代更新。个中原因,元朝文学家杨维桢《海乡竹枝歌》描述的山海之利“潮来潮退白洋沙,白洋女儿把锄耙。苦海熬干是何日?免得侬来爬雪沙。”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老家在萧绍古海塘南侧,从小就听前辈讲述“砻糠之修”的故事:明朝国师刘伯温教百姓于滩涂上满撒砻糠,涨潮时砻糠被潮水推向岸边,潮水退去砻糠留在滩涂上,凹进凸出弯弯曲曲,刘伯温就命人沿砻糠修筑塘堤,将原来的一线塘改成“蛐蟮塘”,以减缓大潮对塘堤的冲击力。这条松桩块石筑成的“鱼鳞塘”作为绍兴萧山的分界线留存至今,造桥修路都要退避三舍,不能肆意损毁,除属于省级文保单位外,原因还在于,万一钱塘江江流重返南大门,在水利上仍有备而不用的意义。
塘头西枕航坞山(《越绝书》:“杭坞者,勾践航也。”),东边一里许,塘上设琉璃阁(古代航标),清初,航坞山脚下的塘头仍为钱塘江的入海口,南岸有航坞山,北岸有赭山,江流从两山间咆哮东出,两山对峙若门,称为“海亹”(mén)。往东,即为波涛汹涌的杭州湾。“万派奔腾一壑吞,洪涛直欲倒昆仑。两山相对苍茫里,流出青天是海门。”明代进士钱薇的这首绝句,正说明塘头自古向海而立。
瓜沥指物产特征。瓜熟蒂落,瓜熟开裂,汁液流出,甜水沥沥,故名“瓜沥”。瓜沥之地来自江,瓜沥之名得之瓜。
瓜沥种瓜的渊源无法考究。《瓜沥镇志》说,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瓜沥称为“瓜沥里”。康熙三十二年(1693)《萧山县志》则说:“瓜沥湖在县东四十五里。”清代毛奇龄著述的《湘湖水利志》直接点题:南朝宋时郭原平曾向瓜沥贩瓜,以其地产瓜故名。
上述志书所载,有一个共同指向,那就是瓜。“瓜沥里”属行政单位,以瓜命名,当不会无凭无据。南朝宋齐梁陈四朝,最早的宋,距今已达一千五六百年,郭原平贩走的瓜沥瓜,不知什么模样,有点“秦时明月汉时关”的遥远。倒是瓜沥湖,我小时候也听说过一二,说是瓜田众多,一眼望不到边,瓜农摘不胜摘,瓜烂在田里,瓜汁流来淌去,就漫出了一个瓜沥湖。传说往往美好,我小时候缺衣少食,每每听得馋涎欲滴。
经几代人胼手胝足,滩涂蝶变成热土,沙地中产出的瓜果以及各类农副产品亟待寻找一个集市交易。老海塘状如扁担,西接萧山城厢,东连沙地腹地,引头蓬、义丈、党山、党湾诸地,瓜沥处扁担中间,肩挑两头,自然而然形成塘头老街。塘外沙地农民,塘南里畈百姓,有事无事都喜欢逛一逛瓜沥集市。延续到计划经济年代,瓜沥塘头街市的“烟火气”越来越旺,方圆辐射一二十里,每天人潮汹涌、摩肩接踵。
对于瓜沥的物产,萧绍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要数“塘头大蒲瓜”。绍兴城里人有句口头语“你给我吃蒲瓜”,意思是对方对自己的夸赞属于言过其实、戴高帽。
农历六七月酷暑败胃,萧绍城乡流行吃瓜果,以补充营养、水分。《诗经·国风·豳风·七月》有“七月食瓜,八月断壶”的记录,一只瓜能从春秋时期被国人啃啮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正说明人的胃也带基因,生生不息。
在我小时候,六月里,母亲常常走三里路到党山街上向沙地农民买“塘头大蒲瓜”。有几次凑巧买到像枕头一样大的大蒲瓜,一路挎回家,会压得竹扁篮都变了形,一只瓜可让全家人都啖个过瘾。母亲分食蒲瓜从不用刀,而是把瓜洗干净后,左手揿牢瓜身,右手用拇指指甲旋转着掐一圈,再拗断,有几个人拗几段。母亲说,用刀切,瓜吃起来会带铁锈味。像西瓜一样,蒲瓜肚里也有“红帘”“白帘”之分,红帘味道甜,白帘味道淡,俗话说“清官难断瓜里事”,这需要经验。
塘头瓜品种很多。塘头大蒲瓜外表有黑褐色竖条花纹的,种植广,产量高,个头大,是沙地瓜类中的主打品种,也是塘头瓜的总称。
四五十年前,与瓜沥镇毗邻的党山镇(今属瓜沥镇)每年农历六月廿四都要开交流会,塘内塘外绍萧两县农民会四面八方赶去参与盛会。交流会期间,沙地农民将自家种出来的瓜用箩担挑、麻袋背、脚踏车载到党山,直到把大街小弄堆成瓜的世界。花蒲瓜、小白瓜、黄金瓜、雪梨头瓜、冷饭头瓜……琳琅满目,大放异彩。一两分钱一斤,无需讨价还价,有的人过秤付钱后用衣裳前襟一抹就当街大嚼起来,酣畅淋漓的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内容来源:绍兴晚报)
作者:朱晓平 编辑:谢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