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前后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我才把这本李硕的《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翻看了一遍。此书于2022年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主要讲述华夏文明的萌生与转型,从距今四千年前夏朝(二里头文化)的出现,到三千年前商朝的灭亡、西周建立,时间跨度一千余年。该书因其翔实的历史资料和严密的叙事逻辑,得到了众多赞誉,考古学者、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许宏读后曾说“要用‘震撼’二字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和心情”,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罗新也曾评价,“王国维之后,商周革命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已深入人心;而李硕则把这一重要性,形象生动地描绘了出来。”
作者李硕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和清华大学历史系(硕士、博士),从事中国古代历史与历史地理研究。著有《南北战争三百年》《孔子大历史》《楼船铁马刘寄奴:南北朝启幕战史》等,在《学术月刊》《历史地理》《敦煌研究》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多篇。
说真的,读历史,尤其是上古史,我劲头不大,并且李硕是围绕考古发掘的结果来展开论述的,我兴趣不大。但《翦商》一问世,各方反响很强烈,加上传出作者身患绝症,更是成为一时热点。所以,我还是去翻开了书。但学术专著,对我这个老头来说,读来有点累,所以有闲心时看一段,一有其他事就扔下,这种看书情形在我是头一回。
翻过这本《翦商》之后,还是有几点杂想的:
其一,李硕全力论证了商王朝是大量盛行人祭(杀人向鬼神献祭)的事。他从有关的考古发掘资料一一剖析,不厌其烦地梳理殷商时期各种墓葬,描述在不同的政治发展阶段和场景下人所遭受的非人虐待,并进而认为殷商时期人祭盛行,令人心悸。而这一点,是很多史学家不愿意承认的。李硕很有想象力,认为周文王的长子、周武王的长兄伯邑考就是被商纣王杀掉致祭的,“周公吐哺”是因为周公在进食时每每想到伯邑考被作为祭品就忍不住要呕吐,而不是什么礼贤下士的举动行止。这倒也难为李硕了。可以说,这是许多专业的学者所不曾想到的。
其二,李硕分析,在商的祭祀传统里,可能献祭人的身份越高,就越能取悦先王诸神。戍嗣子一族可能因为为纣王办事得到鼎的赏赐,跻身贵族,又因为得罪纣王而被残忍灭族。李硕写道:“可以发现,主办者对于这次献祭有充分的准备,从祭祀坑的制作到每个杀祭步骤,都可谓一气呵成,它不是简单的屠杀,尸身摆放、撒朱砂、填土、打碎陶器、放入各种祭品等环节,都执行得有条不紊”。而这一切,在周代以后的历史中被刻意抹去,在许多人的美好想象中,先祖们过的是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但其实上古时代的真相是残酷的。
其三,李硕将周灭商的过程称为“翦商”——周文王学习了商人的易卦占算技术,发展出《易经》的卦、爻辞体系,其最终目的是推算“翦商”的战略。或者说,周文王是偷偷地用商人的技术来为自己推翻商朝服务的。在《易经》中,周文王最关心的课题是如何灭商,但这是极度危险的(当时周还是商的边陲附属小国),绝不能言明。其中《坤》卦有句“含章可贞”,据文史大家高亨先生考证,“含章”二字就是“翦商”,“含章可贞”的意思就是:翦商之事可以通过占卜来预测。“翦”与“剪除”的“剪”同音,本意是指初生的羽毛,引申为将羽毛齐根剪去——周文王、武王、周公等几代人的努力,便是要将以神鸟为图腾的商的文明印记在中华大地上去除干净。
其四,李硕认为华夏文明的新生是从周灭商以后才开始的。从龙山时代、夏代到商代,是华夏文明的最初阶段,李硕称其为“华夏旧文明”;在周族崛起并灭商后,周公旦一代人迅速废除了人祭宗教,并抹去了与此相关的文献与记忆,进而开创了和平、宽容的“华夏新文明”,一直延续至今。周灭商后,人祭被周人消除,但周人并未开创一种新的宗教,而是采用了世俗的人文主义的立场,与极端行为保持距离,不允许鬼神干预现实生活,所谓“敬鬼神而远之”。
其五,李硕还认为,最早对于殷商这段尘封往事进行追索考证的并非现代人,而是殷商后裔、儒家“六经”的编辑者孔子。孔子距离纣王和周公的时代仅五百年,“六经”保存了一些真相,但也有意地掩盖了另一些。李硕认为,这是孔子在探索到真实历史后作出的决定,要继续周公的事业,重塑华夏文明。孔子编辑儒家“六经”,系统整理周公的理论成果。周公和孔子塑造了儒家学派,其影响一直持续到现代。
不同于以往的文集,李硕特别为本书的12个主题,撰写了12篇导读,坦言自己为什么想到这些题目、这些题目的意义何在,以及如何写出它们。李硕坦承“人性最难写”。在导读中他写道:“我感叹自己的想象力太有限,在真实的历史面前,人类的虚构能力真显得过于渺小。”
不管如何,李硕的《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有其不少自己的见解和发现,当然,也有不少人们并不认可,这也是正常的。著名历史学专家葛剑雄说:“李硕的研究范围远超出我的专业领域,但即便是我比较熟悉的方面,也都能发现他独特的视角和见解,显示了他的天赋和潜力。”
作者系绍兴读者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 编辑:徐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