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一千个读者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一千个读者心中就有一千个张岱。在我心中：张岱就是一个随遇而安，既耽乐，也能吃苦，更是有为的读书人。

张岱活了93岁（1597—1689），其生平明显经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生活阶段，前期（1597—1644）纨绔子弟生活阶段，后期（1645—1689）遗民贫困生活阶段。

张岱出生于四代官宦家庭，高祖张天复曾出任云南按察司副使；曾祖张元忭是明隆庆五年（1571）状元，历任翰林院修撰、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读、经筵讲官等职；祖父张汝霖曾任广西参议、福建按察司副使等职；父亲张耀芳虽未能中进士，却也以“副榜贡谒选”，任山东鲁献王长史。充裕的物质生活和家族丰富的藏书、多彩的文化生活，培育了他的广泛兴趣爱好和多样才华，“余少爱嬉游，名山恣探讨”，交结名流，沿浙东和京杭大运河一带的城市，如宁波、舟山、嘉兴、苏州、无锡、南京、镇江、扬州，还有淮安、芜湖、山东兖州、泰安等地皆有游历，其中留居时间最长的，除故乡绍兴外，就数杭州城了。其祖父和父亲曾以畜养声伎为消遣，采买优童，创办家班，使张岱自少年接触戏曲艺术，与家优交朋友，受到戏曲艺术的熏染，亲自教习家优唱曲、排练戏剧，养成了戏癖。

丰富的家族藏书，使他从小喜欢读书。张家的荣显到张耀芳一代已呈衰象，身为长房长孙，他自小聪隽善对，自然成为家族重光门楣的厚望。年届十六，祈梦南镇，他由衷发出“功名志急”的浩叹。他17岁搜辑徐文长遗稿，22岁撰写《古今义烈传》，27岁刻《徐文长逸稿》，32岁出版《古今义烈传》并自序，先后完成《史阙》《奇字问》《诗韵确》《桃源历》《茶史》等著述，名声大噪。然而三次乡试败北的现实，使他对八股科举的弊端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从而将自己的精力转向著述。

因为其高、曾、祖、父四代皆为明朝官员，“幼从大人训，以忠孝自励。”因此具有执著的“忠明”情结。崇祯十七年（1644）春天，他在淮安协助堂弟介子处理仲叔后事，闻听明思宗吊死煤山，立刻萌发了“纠众起义，为先帝发丧”的念头。旋即弘光嗣位，廷臣有不许草泽勤王之议，望北痛哭，遂尔中止。弘光亡后，他先致意惠王；惠王降清后，他毅然决然地毁家鬻产募兵，支持鲁王监国绍兴，成了锦衣卫指挥，连续上了六笺，提出与清兵抗衡、维持鲁王监国政权的方针与策略，表现了他的政治才干。因遭到以方国安为首诸藩镇的造谣中伤，他不得不辞归。

顺治三年（1646）六月，清军攻破绍兴，鲁王监国逃亡海上，张岱也步入逃难的岁月，由山阴越王峥到嵊县西北山中，再到山阴项里。顺治六年（1649）秋天，时局稍有缓和，才搬回绍兴城中。此时，故居已经易主，他只得租住在龙山脚下的快园，一住就是24年。他有茶淫，因为无钱，《见日铸佳茶不能买嗅之而已》诗曰：“庚寅三月间，不图复见此。瀹水辨旗枪，色香一何似。盈觔索千钱，囊涩止空纸。转展更筹蹰，攘臂走阶址。意殊不能割，嗅之而已矣。”为支撑全家十几口人的生活，他养过蚕，又养过鱼，结果一无所获。古稀之年，他不得不参加舂米、担粪等体力劳动，“连下数十舂，气喘不能吸”，“扛扶力不加，进咫还退寸”，表现了他甘愿吃苦经世致用的治生之道。

他恪守遗民人格和“存国史”即“存明”“复明”的文化理念，为了完成未竟《石匮书》的撰写，顺治十年（1653）八月，“上三衢，入广信”，亲自考察、访问、搜集有关崇祯朝到清初的大量史料；顺治十三年（1656），以己编撰的《石匮书》书稿提供给时任浙江督学的谷应泰参考，并以参加《明史纪事本末》部分撰写任务为交换条件，出入谷氏著书处，利用谷氏所收藏的官方资料，继续从事《石匮书后集》的撰写。就是在这种极端艰苦的环境下，完成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瑯嬛文集》《夜航船》《四书遇》《快园道古》《石匮书后集》和《于越三不朽图赞》《琯朗乞巧录》等著作的考订和编写。令人更为敬佩的是，他在76岁还参与《会稽县志》的编撰，写了《会稽县志凡例》，79岁作《募修岳鄂王祠墓疏》，88岁高龄撰写了《修大善塔碑》文，支持地方文化建设。

前期家族优渥的物质和文化生活，让他享受“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也为他提供了读书、漫游、交友的优厚条件，极大地丰富了他的学识。后期遇家国巨变，他沦为城市贫民。艰苦生活的磨炼，使他更加坚定明遗民立场观念，提升了随遇而安、修身养性的思想境界和潜心著述，执著“存明”的意志，成就了他成为文学家、史学家、艺术鉴赏家，铸成了张岱一生的因果链。

张岱曾在他的《自为墓志铭》中说：“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如此调侃自己，其调侃中明显充满固执，并无悔恨之意。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