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夏天最为难熬,头生痱子背长疮,酷暑燠热夜茫茫。但是,也有趣味盎然的时候,那便是黄昏时分在天井道地里纳凉,绍兴人把它叫做“乘夜风凉”。
日落以后,母亲早就端来几盆水把整个道地淋了个透,饭后,暑气似乎收敛,晚风也带来些许凉爽。孩子们便抬出竹榻,搬来长凳,围在母亲的竹椅子旁,摆开了边望星空边海聊的架势。
聊天的对象便是头上的满天繁星,于是有人就唱出“七簇扁担稻桶星,念过七遍会聪明”,接着,几个孩子都屏住气,童声郎朗,开始连念起来。
“七簇扁担稻桶星”分别指七簇星、扁担星和稻桶星,属于民间约定俗成的叫法。待大家念到七颠八倒语无伦次时,母亲便挥动芭蕉扇指着夜空中的群星,向我们指点那里是七簇星,这里是稻桶星,那边是传说中的牛郎织女星。由于牛郎星的左右有两颗小星星,似乎像一条扁担“挑”着这两颗小星,母亲开始对我们讲牛郎如何挑着两个孩子追赶被王母娘娘逼回天宫的妻子。
这故事不但凄楚悲凉,使我们十分同情两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更使我从小便憎恨王母这个恶老太婆。憎恨归憎恨,由于提到了银河,孩子们便唱起了早就会唱的另一首歌谣,那便是“天河对弄堂,家家人家晒酱缸;天河对笆桩,家家人家喝虾汤;天河对大门,家家人家吃大菱。”天河便是银河,绍兴的老人们都是这么叫下来的,他们说的话,大多与老师教的大相径庭。
那时的天河确实像一条水流清澈澄明的长河,宽狭不等,明亮不一。天河南端的尽头有“南大人”守护,北边则有“北斗星”导航。那时我很想到天河上遨游一番,心想那里一定既安全,又不会迷失方向。
所谓“南大人”,其实是几个星座的合称,也许是天蝎星座与周边几颗大星组成的类似人形的组合,我在母亲的指点下,觉得它确实有点像个巨人。由于长大后并不关注天文学,至今也没弄明白“南大人”是什么星,因此到了年已耄耋的今天,只能带着遗憾而告别眼下已难以见到的“南大人”了。
当年的“北斗星”颇像一把长柄勺子,那舀水的“勺”由四颗特别亮的大星组成。四星组合在天空的别处还有,有的说那是“稻桶星”,有的说这是“棺材星”,似乎都有点像。
数点过天上的星星,上小学的姐姐与二哥,忽然唱起一首歌:“满天月亮一颗星,千万将军一个兵。从来不说颠倒话,聋子听见笑盈盈。倒唱歌儿顺唱歌,河里石头爬上坡。我打弟弟门前过,看见弟弟摇外婆。”这首《颠倒歌》之前我已听见过,因此也跟着唱,道地顿时便成了“小合唱团”的演出场。
这时的母亲已经有了倦意,便拍拍扇子说:“好哉,好哉,好去睏觉哉!”兴犹未尽的我们这才停止了演唱。晚风习习,星空明亮,月色阑珊,我们恋恋不舍地抬回竹榻和凳子,随同母亲回家。
(内容来源:柯桥日报)
作者: 编辑:徐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