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拥翠岭(国画) 莫才 作
我出生后便生活在外省,小学前随母亲回到嵊州,对越乡小吃最初的记忆来自汤包。懵懂的小“异乡客”对汤包没有概念,混乱于馄饨和灌汤包之间,这时,幸好被舅妈带着,用味蕾学习“回乡随俗”的第一课。
上世纪90年代,市心街的汤包铺子已是嵊州人民心中朝圣地一般的存在。店铺面积不大,门脸留出一半造小厨房,摆放着简易的灶台和锅炉,入内寥寥几张桌子,其后用廊柱和杂物隔开,里间排放两张八仙桌、一张长桌,用作工坊。空间着实逼仄,吃客便潮水般溢出来,店门口、人行道上一时客满为患。人们提着两条方凳随便占个角落,其中一条打横,便是简易桌椅。
从隔壁春饼店里要一卷臭豆腐油登果双拼春饼,配上一碗汤包,是当时城里人时兴的下午茶。铺子生意实在太好,老板夫妇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允许客人自己包汤包。于是,吃客们人手一只塑料小箩筐,排着队等待老板擀面皮。
舅妈早拉着友人排队去了,我蹭在廊柱边呆呆地看。老板在狭长的桌板上匀匀洒过一层面粉,将一条扁担似的粗面段摊在桌面上,擀面杖按压一遍,“扁担”向两头舒展,他又抓一把细粉铺上,两头一叠,一层变三层。就这样循环往复,层数早已数不清,老板将面皮按照方块的长短切妥,尚不允许吃客上手争夺。众人眼巴巴见他捏起其中一截,在半空中抖搂一番,只见那叠面皮如书页翻飞,当中还能透出日光来,这便成了。
吃客一拥而上,转眼将老板的劳动成果哄抢一空,随后便各自挤回八仙桌前,争先恐后地包起汤包来。要说这汤包的技法,重在面皮,包制只是入门功夫,是以老板夫妇容许吃客自助,也不担心败坏声誉。
老板娘长得慈眉善目,偶尔巡场时却严厉,若见到有谁包的肉馅多了些,还会开口骂人。客人也不恼,缩缩脖子当即改正。我儿时总觉得老板娘市侩吝啬,现如今想想却很能理解。一张吹弹可破的汤包皮,配上略厚的肉馅,结局不是皮糊塌便是肉夹生。克制的搭配,方能相得益彰。
待到一筐汤包包完,便是老板娘的表演时间。问清楚吃客喜好,利落地在海碗里洒葱花、虾皮、酱油、盐粒,并在碗边敲一坨猪油。汤沸、下锅,提起铝制大水勺,哗——舀一勺滚烫的热汤注入碗中,此时正好汤包浮起,漏勺捞鱼般一网打尽,尽数笼归碗中。
烹制的极速,弥补前期的等待。吃客们耐心耗尽前,一碗鲜香滚烫的小食已经端到面前。轻盈的汤包在巨大的碗里飘荡,配以红红绿绿的点缀,像洒满梨花瓣的湖面。
听快退休的前辈笑谈,以前跟着大人进城,最期待的就是吃一碗汤包。缺衣少食的年代,猪油荤香和一点点肉馅带来的满足,足以慰藉疲惫的旅人和他那饥肠辘辘的孩子。如今我的女儿渐渐长大,从刚离母乳到步入学堂,汤包是她最喜欢的早餐。这么掐指一算,汤包至少风靡了三代以上。
市心街早已远离市中心,汤包店的老夫妇也退休多年,老店传给徒弟,生意还算可以,却难见昔日盛景。近些年餐饮行业花样翻新、许多传统食物都在创新,粽子有了咖啡口味、豆浆能够做成面包、青团敢裹酸菜鱼馅……舌尖被纷繁复杂的口感裹挟,反而期待返璞归真的滋味。追逐时尚新鲜的年轻人回过神,仍会去寻那一家热气腾腾的汤包店。
(内容来源:绍兴晚报)
作者: 编辑:邵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