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如同一粒种子，每个历史时期都在以其不同的形态生发着，延续着，传承着。当新的成为时代潮流时，老的已然凝结成了文化与精神。它或许只存一棵古树，一栋老楼，一座古桥，一条老弄。只要把它保留下来，就能一脉相承，生生不息，能望到我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长存不衰。

●柴英龙

680多年村史

元至正元年（1341），元朝败象已显，官场险恶，上下营私舞弊，民众苦寒无助。时任绍兴府判的朱文聪，福建建安人，刚正不屈，秉公执法，忠信笃敬，抚民治郡，以礼自律。在任期内敢为苦寒民群主持公道，得罪了当时府城的豪强。在履职难以为继之时，毅然选择辞职，放弃府城生活，携家人循迹至山阴温泉乡黄山朱家坞隐居。时年45岁，为朱家坞始祖。

朱家坞位于城西五十里，漓渚最西边，毗邻店口、湖塘。为会稽山西干山脉腹地。群山巍峨，青山连绵，沟壑纵横，深溪锁谷。这里四面环山，中间为地势低洼的一方狭长的山坡地。从高处瞭望，形如一艘航行中的巨船。当时的朱家坞山明水秀，森林茂盛，满山遍野为高耸入云、合抱粗壮的松木。朱氏家谱中记载为“松茂竹苞，泉甘土肥。”在这方十余平方公里的山畈，满目青山，鸟语花香，林间溪瀑如炼，修竹古松入云。

明洪武初年，时任绍兴府通判的何泮，为人正直，处事公正，早听说文聪公为官清明，内心仰慕。任内专门去朱家坞拜望，十分投缘。后来何泮与文聪公的儿子伯一常有往来，成为至交。在其年迈致仕后，也携家人来朱家坞居住。

至明朝中期后，朱、何两家子嗣已达数百，立意在朱家祠堂创办学堂，四处寻觅良师。其时在诸暨江藻孤山村有一年轻才俊，16岁考上秀才，后屡次应试不中，遂放弃科举，专门从事私塾教育，方圆几十里颇有名望。其时朱家坞毗邻店口、江藻，儿女通婚联姻很多，两地常有走动，信息畅通。朱家请来孤山柴姓先生来村里教育朱、何子孙。其时柴先生20多岁，还未婚配。来到朱家坞后与朱氏之女结婚生子，在朱家坞筑屋造房，繁衍子孙。为朱家坞柴家始祖。至此，闻名一方的朱、何、柴三姓村落形成，三姓亲如兄弟，子孙相互联姻，几百年来和睦友善，如同一家。

鹅卵石村道

走进朱家坞，这里清风徐徐，溪水潺潺，青山繁茂，花木丛丛。来到村口，晒场上停满了各式汽车。一位壮汉开着一辆装满白坯布的货车从并不宽敞的村道驶来。货车后面排着好几辆小汽车，不紧不慢地跟在货车后面。货车驾驶员不着急，边开边打电话，嗓门很大，仿佛在洽谈一笔生意。陪同我的一位何姓村干部告诉我，这是实实在在的老板，年景好的时候，一年的进账不下百万元。如今村里没有人种田了，都种花木、蔬菜。村民的经济来源主要是办厂，外出务工。

村道虽然很拥堵，村里不少家庭都有汽车，行车难不但成了城市病，也成了农村病。村干部说，上世纪村里所有大小村道、弄堂全部铺着鹅卵石。鹅卵石大小匀称，几百年踩踏下来，石面光滑油亮，很有年代质感。一些主要村道的卵石路面还拼出精美图案，有缠枝纹，有花卉纹，每条卵石路两侧边线一律采用大而方的石块镶嵌，以稳固路基，拼出的图案看上去纹理清晰，线条流畅。汽车没普及时，村里的鹅卵石道完好无损。

一位上了年纪的柴姓村民说，听祖上说：大约清朝中期，村里的所有卵石路面进行过一次维修，费用由朱、何、柴各祠堂义田租金中的结余款项和村中大户捐助，凡四方远客来朱家坞走亲访友，没有一个不赞许的。

古树和古井

村里还有两棵700多年的古树。建村初期，相传文聪公略懂风水。他爬上黄山岭，眼见这四山高矗，巅连起伏，而坞底狭长平缓，南高北低，活脱脱像一条船。古时，船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但船在水中航行要达到行稳致远，就需要有支撑的撑杆。朱家坞正缺两支撑杆。于是，文聪公亲自选择位置，在大屋塘头外，紧靠溪流旁植一樟树。

朱家植树后，何家也不甘落后，择一佳地，栽上一棵银杏树，如今这棵银杏树已生长了700多年。

朱家坞有不少古井，文聪公刚来居住时挖过一口井，如今已被填埋造房。何泮公来居住时，也在其宅旁挖一口井，取名梅园井。如今依旧还在，只是在一农户的道地下面，终年不见光亮。朱家在明朝初期挖一口长井，深十余米，靠桶吊水。此井有不少传说，甚至是一些神话故事。我幼时每年夏季在晒场乘凉，老人常讲长井的故事。听到后来，小孩们蜷缩在大人身旁，不敢独自回家。

朱家坞最神奇的古井——毛家井，我从小吃这水长大。这口井的来历也颇有点传奇。相传明朝中期，有一外姓毛氏搬来朱家坞居住。他为了睦邻友好，出资在其家门口的溪滩边挖两口池塘。一口洗衣洗菜，一口洗手洗脚。他请人开挖时，时值盛夏，至二三米深时，忽有一股冰冷刺骨的泉水喷涌而出，水势湍急，用手掬一些尝尝，感觉清洌甘润，神清气爽。他请来风水先生，先生撸须观察，猛一抬头，见南方有气势雄健的山脉，蜿蜒曲折，迤逦而来，至此戛然而止，正好为水口。先生说，天机已泄，不可独享，还是挖一口水井，造福一方百姓吧。毛姓村民于是在此筑一口水井，取名毛家井头。没有自来水时，每到夏天，天还未亮，就有人排队挑水，奇怪的是就这么一口小小的水井，纵然村民日夜排队挑水，水位总是维持在原先的水平。冬天井口如同蒸笼，雾气腾腾，飘荡不定。夏天用井水浸西瓜，傍晚浸，晚间吃，用刀剖开，红红的瓤，冒着丝丝冷气。

古台门

朱家坞，这个深藏在山坳里的古村，到处可以触摸到古迹古韵，让你感受到古村落别样的风情与历史质感。

其实朱家坞最有看点的还是鳞次栉比、挤挤挨挨、大小不一的古台门。

朱家坞的古台门在无情地消失，或改头换面，或新旧参半，但台门的精气神一直挺立着。它如同一位耄耋老人，虽然力不从心，但其根脉却坚实地厚植在文化或者精神的高地上，从未被遗忘，也从未被抛弃。只是需要植入一种情怀，植入古韵今风的文化元素，植入时代的朝气与青春，让其长久存活，留下历史的影子，村落的根脉，以及这方土地上生生不息的记忆与血脉。

所幸朱家坞的古台门已被市、区两级文物部门保护，也就是让每个老台门落上了时代的户口，让它存活在长久的世界里。

朱家坞多山多竹，明清时期做桐油，造“鹿鸣纸”是乡人们经商赚钱的主要来源。尤其是何家后裔，性格内敛，聪明睿智。至清道光年间，涌现出不少商贾大户。以筑台门建花园为荣。文聪公初来时，喜荷，在宅旁建荷花池一口，取名荷花塘。又喜养牛，挖牛乌塘一口，平日养牛耕作，闲来读书赏荷。取意荷花品行高洁，入污而不染。何泮公喜梅，初来时，在宅旁植梅一片，取名梅园。取意梅花香从寒来，不畏苦寒。何家后裔发达后，不但建园种花，还大兴土木，筑建高楼台门，时至今日，传承保留下来的台门还多达十多处。台门门框里都取名留字。如题有“松茂竹苞”的三进式长台门，一人一天只雕刻打磨一块砖头，用此砖砌成的为“九府台门”。

在何家众多的台门中，做工最考究，工艺最精湛的要数溇基地上下5个台门。上溇基两个台门清道光年建成，接着下溇基3个台门在道光末年的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上梁落柱。上下5个台门都为徽派风格，融砖雕、石雕、木雕为一体，每个台门雕工精细，由东阳师傅主持兴建。无论是廊檐的雕板、牛腿，还是廊檐下四周的木板雕刻，其人物、花卉、虫草、山水图案，造型逼真，栩栩如生。每个台门都取有一个雅致的名称，如“秀气常存”“旺山祯席”“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梅园别墅”，台门四周充满文化古韵，或在雕刻工艺中植入各类文化元素、吉祥图案。每个台门皆坐东朝西，取紫气东来之意。台门都为三间两弄的走马楼，前厅后堂，南北均有进出大门，廊檐部分一律肥梁瘦柱，画梁雕栋。台门四周铺有光滑的青石板，天井用鹅卵石拼成精美图案，寓意吉祥。每个台门的天井正中嵌三尺见方石板一块，既为镇楼之宝，又是逢年过节燃放鞭炮的地方。台门排水系统流畅，可谓匠心独具，人文一体。如今这些台门依旧保留着。

柴家大台门也堪称古村一绝。柴家大台门建于清道光末年，同治初年。台门四沿高楼雄峙，廊檐贯通，四周有人物、花鸟、虫草雕花，檐下各类镂空木雕细腻精湛，刀迹凿凿，历历在目。台门呈东高西低、南高北低之势，排水系统完整，四周墙角有垃圾池，清扫完的垃圾在池中腐烂月余便是上好的有机肥。台门东首中间设议事堂，西首中间设神堂，形制规范。如今被称为“大民居”。

对于古村的保护与发展，实质就在为乡村振兴积累更厚实的文化元素与时代张力。这是乡村发展必须遵循的路径与理念。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