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定

国人好在动物的不同特性中发现人性化的特征，譬如狗忠马义牛孝羊顺，再譬如老虎威猛、狐狸狡诈，等等，不一而足。一个人但凡被贴上某一种动物的标签，诸如“笑面虎”“狐狸精”时，意味着这个人已被公众烙上了难以改变的人格标签。有一次与一位朋友聊天，说到绍兴人的性格特征时，朋友说，在绍兴素有土步代表憨厚，昂桑代表凶残，泥鳅代表狡猾的说法。我听后觉得十分形象，深表认可。

土步鱼，也叫沙塘鳢，说它憨厚、朴实，大概主要受其外形影响。确实，土步鱼体态粗壮、头大嘴阔、肉多刺少、憨态可掬，有天然的质朴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憨憨的老实人，用现在的新词就叫长得“蠢萌蠢萌哒”，有亲和力。鲁迅先生曾给侄子（周建人的儿子）取名叫“小土步”，可见鲁迅先生也觉得土步讨喜可爱。因此，在绍兴被人叫“土步”，虽不是一个十分荣誉的绰号，但一定也不是骂人的话，至少大家认为这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可交的厚道人，即便有的被叫作“呆土步”，一般也只是调侃或戏谑，大多是没有恶意的，而且这类“呆”极有可能还是大智若愚呢。

引申开去，“土步鱼”就是我们身边那些忠厚老实、与人为善的基本群众，他们不会巧言令色，不会偷懒耍滑，踏实低调地生存着。我想，鲁迅先生所说的运动场上“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那种“一根筋”应该是具有“土步型”人格特征的，我对土步平添了几分好感。

与土步鱼特性相反的是昂桑。昂桑学名汪刺鱼，通体黏滑无鳞，背鳍与胸鳍前端长有层锯状硬刺，戟张时发出“咕嗤咕嗤”叫声，很具攻击性，一副凶神恶煞样，让人不敢靠近。无独有偶，绍兴人常把那些蛮不讲理、生性好斗的“破脚骨”“小混混”叫作“横霜”或“横霜鬼（方言读居）”，而在绍兴方言中，“昂桑”与“横霜”读音极相似。真不知道是昂桑抹黑了“横霜”，还是“横霜”玷污了“昂桑”，抑或两者原本就是同一指向。因此，绍兴人是没有人喜欢被叫“昂桑”的，如称人“昂桑”，那一定是骂人无疑。

有“昂桑型”人格特征的“横霜”，一般年轻气盛，喜欢打打杀杀，欺行霸市，祸害百姓，如以恫吓为主要手段非法讨债等职业，不具备“昂桑型”性格的人是难以胜任的；再如，校园里发生的霸凌事件，施暴者也一定是那些“小横霜”；如果你不幸在路上遇到碰瓷老人，那大概率是你遇上变老了的“横霜”。

写到这里，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来了两个结局迥然不同的“横霜”形象，一个是《水浒传》里的牛二。牛二为了霸占杨志的宝刀，使出职业“横霜”人的浑身解数，他作死的过程归纳起来就是：你不是说你的宝刀杀人不粘血嘛，那你今天非得杀一个给我看看，要么杀了我，要么刀归我，于是百般刁难，万般纠缠，惹得杨志忍无可忍，“激情”下杀了他。另一个典故说的是三国时期有一个叫周处的人，他年少时是一个称霸乡里、人见人怕的恶少，他的“横霜”程度到了与山上的猛虎、河里的恶龙并列为地方三害的地步，大家对他可谓恨之入骨。在人们的怂恿下，周处杀了猛虎、斩了恶龙。当他得胜回乡时，见到人们都在敲锣打鼓庆祝，以为是在庆祝自己除掉了猛虎恶龙，后来才知道，是人们认定周处与猛虎、恶龙必定同归于尽了，原来是在庆祝从此地方上不再受“三害”之苦了。这件事情让周处幡然醒悟，于是他痛改前非，成了当朝有名的忠臣孝子，是浪子回头的典型。两个故事对有“横霜”习性的人是很有警示和启示作用的。

说了土步与昂桑，再来说泥鳅。“度娘”说，“泥鳅身体细长，呈圆筒状，黏滑无比；头小、口小、眼小，嘴角有须；喜阴怕阳，喜浅怕深；白天潜伏，傍晚摄食；对环境适应力强，善钻泥层。”这样一段描述下来，泥鳅的狡猾形象，也就基本坐实了。绍兴人往往将那些为人处世特别圆滑世故甚至狡猾的人称为“老泥鳅”或“踏道泥鳅”。“踏道”即河埠头，显而易见，河埠头的泥鳅比田间泥沟里的泥鳅更难被捉住，是泥鳅中的极品。在职场上“泥鳅型”人格特征的人，一般都有城府深、心机多的特点，他们说话模棱两可，待人虚情假意，办事揣摩上意、善于伪装，信奉不担责、不吃亏的原则。尽管泥鳅也有灵活机智、善于变通、环境适应强等特点，但在大多数语境下，称人为“泥鳅”，是不会被视作赞美词的，基本也属于骂人范畴。

当然，人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不是“土步憨、昂桑凶、泥鳅滑”所能穷尽和涵盖的，人性也不是非白即黑的，许多人的性格是有多面性和可变性的，但哪种性格的人多，哪种性格的人少，哪种性格的人占主导，往往能影响这个地方的文化走向。让“土步型”的不吃亏，“昂桑型”的无市场，“泥鳅型”的受约束，这正是建立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下的乡规民约、社区公约和企业文化的意义所在。

（作者系绍兴市老字号企业协会专职副秘书长、绍兴菜博物馆筹建组成员）

（越牛新闻综合绍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