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踩着鸟窝的横木,悠然地踱到笼口,它的小爪子紧紧抓住笼沿,待站定后,燕青用力展开一边羽毛,像是把收拢的扇子全部打开,做毕,再把另一边羽毛舒展到底。燕青伸懒腰,似打了一套太极拳。
周末的早上,我蹲在宽敞的鸟笼前,看蓝灰色牡丹小鹦鹉熟练地做完这套动作。那时我常有伸手拎起小鸟翅膀的冲动,不过从不敢试,那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燕青平时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喜欢有人摸它的头,抚它的羽毛。别看燕青仅有一颗鸡蛋的重量,一旦有人冒犯它,小鸟定会猛烈还击,甚至把对方咬出血。
燕青直接忽视蹲在它面前的我,它把身子往下一低,这是小鸟准备起飞的动作,倏地,它斜着腾起,停在了高高的晾衣棒上。来回踱几个方步,燕青很快地找到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它打开喉咙,对着窗外葱茏的树木,开始独唱。
我给燕青换水,加粮,洗鸟笼底板,它仍旧在歌唱。
并不是每一只鹦鹉都如世人想象的会“鹦鹉学舌”。燕青出生十几天就来我家,快三年了,它一直没学会讲话。我以为燕青是只“大器晚成”的鹦鹉,总有一天会“讲话”的。后来才发现是我一厢情愿了,作为小型鹦鹉,燕青“学舌”难度极大,仅会叫自己的名字,不过它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叫得花样百出。
窗外有鸟应和,清脆、悦耳、甜美,分明不是一种声音。它们大概在打招呼,问候。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想必鸟们早餐吃得饱,兴致高。
窗外传来各种鸟声,像是鸟儿在聚会,讨论鸟界大事,每只鸟要轮流发言。也许有的鸟就是百无聊赖地应一声“到”,刷点存在感,表示“我也在呢”。
燕青的声调高低起伏,忽而婉转,忽而如潮涌,忽而微风拂过树梢,忽而冲上九重云霄。家中一只小鸟在歌唱,宛如整座森林的群鸟在大合奏。而我,仿佛躲在剧场拐角处,听一场免费的演唱会。
我努力地还原场内情景:燕青端着翅膀,一板一眼地走路,从长长的晾衣棒左边走向右边,似乎在踩音乐节奏。或在多夹子的晾衣架上摇晃,唱歌和荡秋千两不误;或飞起来,歇在玻璃框顶,俯视着窗外的树木;或从这端飞到那端,在空中飘出几个音符。唱渴了,它便飞下来,小嘴对准地上的小杯子,猛嘬几口水。要不就咚的一声跳进高高的食桶里,啄完几粒杂粮,又嗖地蹦上食桶边沿,立定,深吸一口气,发出浑厚的嘟囔声。
窗外鸟声逐渐稀拉。一天的工作开始了,鸟儿觅食、做窝、哺育、谈恋爱、吵个架都得花精力,它们不唱了。燕青的独唱会还在举行,尽管听众都飞走了。
但唱风突变。
燕青的声音有些嘶哑。哦,唱这么久,如果不注意科学发音,嘶哑很正常。不对,燕青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似乎遇到什么危险。可是,它在家里能有何事?突然,传来燕青尖利的叫声,一声盖过一声。燕青在骂人,小鸟跟谁吵架?
阳台跟书房有点距离。我起身,轻轻打开书房门,站在门口刚要训话,只见一道灰影穿过客厅、餐厅、走廊、卧室,准确地扑在我的肩膀上。
“你唱歌就好好唱歌,干嘛跟人吵架?”
燕青一声不吭,乖巧地听着,还在我肩膀上来回走。我穿的睡衣毛绒绒的,不似坚硬的树枝那么干脆,燕青一踩,小爪子就塌陷进去,如在沼泽地行走。我赶它,它便退让几步,但不飞走。
卧室、客厅、餐厅、厨房、阳台,我走到哪里,燕青站在我肩膀上跟到哪里。我在电脑前坐定,燕青落在我左手上,随着我敲打键盘晃动着脑袋,不唱,不说,不言不语。到黄昏了,燕青也没发过几声。
我算是弄明白了。早起要练声,这是燕青的必修课。课上完了,“听众”散去了,小鸟感到孤独、寂寞了。后来,燕青的所有声音都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我不理它,它便要疯狂地嚎,我陪它,它不做声。
宠物如此,我对它的怜惜又增加了几分。
沈小玲
(内容来源:钱江晚报)
作者: 编辑:黄晨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