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进食几粒枇杷,心中隐隐恢复晚翠……舒服。
“不知却是青娘子,飞傍枇杷索荔枝”,此诗句出自元代乡党杨维桢《冶春口号七首》。
青娘子是一种瓢虫,以草木的果和汁为食,在此虫的舌尖上,枇杷似乎胜似荔枝了。在我的家乡,乡人把枇杷与樱桃、杨梅并称“初夏三姐妹”。我孩提时,尚处生产队时期,唯有队里的塘坞和六爷爷家有几棵枇杷树。芒种前后,小麦归仓,枇杷水水的身子就圆鼓鼓熟涨了。明月透照的晚上,我和几个小屁孩会蹚过斑驳的月色,爬上枇杷树摸几粒吃吃。那时,总能听到山鸟在远处狂鸣。
白日里,天蓝得清澈,阳光懒洋洋的。大片大片的新绿,从村外延展过来,一直融入六爷爷家的枇杷树上。黄澄澄的枇杷从一团绿色中跳了出来。见孩子围满了枇杷树,六爷爷常放下手中活计,笑嘻嘻地摘上半篮,均分给我等。孩子们拿了果子四散开去,枇杷树四围,到处是光的涟漪。
天地间,澎湃着一股甜意。
六奶奶会做枇杷汁。待六爷爷把果子都收了,她就摘一些枇杷老叶,择洗干净,加一些蔗糖,熬制半天辰光。她做的枇杷汁里有一股枇杷叶的清香,香味自然沉降,露水一样渗进鼻翼里。
那些年,六奶奶家的枇杷汁隔断了多少乡邻的百日咳。
疏影横斜,枇杷树亭亭如盖矣。树在吾故乡。
读归有光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等章句,总以为繁华表象下的伤感最是伤悲的。归文如是,红楼如是,红男绿女亦如是。
很多次在梦里,走近那树枇杷与土墙瓦屋老院子……
这些年,数次与友人赴同山采摘枇杷,在满山满垄的枇杷树中品尝枇杷,享受自然。同山有白枇杷和黄枇杷两个品种,皮薄、肉嫩、汁多、香甜,吃起来水水润润的,枇杷味鲜甜,甜到让人挪不动步子。
绿色环保的瓜果最惹人挂念。在同山这片乡土上,炊烟、鸟群、布谷湖的反光,营造出美妙的意境,兴冲冲赶到布谷湖吃枇杷的人,都是幸福者。“兴”与“福”,是主观感受、普世追逐。穿越千年时光,拥抱一种瓜果,我们共同感受口腹之美,诗文之美,汉语之美。
我笃信,陆游的书房窗外,散落着几棵枇杷树,暗藏了一棵树的轮廓、体力、颜值以及一种性情……他诗云:“枝头不怕风摇落,地上惟忧鸟啄残。”有资料显示,陆游曾亲种枇杷于三山园内,他孤独地与草木律动。也曾读张爱玲《小艾》,其中有句曰:“老姨太早已剥了一颗,把那枇杷皮剥成一朵倒垂莲模样,蒂子朝下,十指尖尖擎着送了过来。”张爱玲的文字,总是平中见奇。她是一个内心极其孤独的人。内心孤独的人具有植物性,更容易触摸草木的律动。
想小心翼翼地走近斜阳下的山墙,摘吃枇杷果几粒,获得安定——这意境,该是有禅境的味道了。这意境,陈老莲画过。
枇杷晚翠,令人心醉。
作者: 编辑:严心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