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就看到母亲梳着一个“牛屎头”。
顾名思义,“牛屎头”就是将头发盘起来,在后脑勺扎成似一堆牛屎的发式。母亲长着一头长长的乌发,放下来垂过膝盖。按说,“牛屎头”是六七十岁老太婆的专属,母亲年纪轻轻,应该梳长辫子的,可她为何早早梳起“牛屎头”,我一直悟不透。随着年岁增大,渐渐了解了其中缘由。
听母亲说,外婆也梳“牛屎头”。也许是头样生得好,大家都夸外婆的“牛屎头”好看,俊俏秀美、端庄大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受外婆影响,母亲出嫁前,已经梳起了牛屎头,而且是梳着“牛屎头”坐进花轿的。
“‘牛屎头’省时、省事,梳几下,拉直,盘起来,丝网一罩就成。”母亲说,“如果梳辫子,不仅要编花纹,而且在干农活的时候经常垂下来,很烦人。”
我喜欢看母亲的“牛屎头”,坚挺、耸翘,很精神。在皇甫庄,我觉得母亲的“牛屎头”最好看。
20世纪70年代,人们穿的衣服大致相同,围的头巾大致相同,梳的发式也大致相同,而这个发式就是“柯湘式”短发,人称“柯湘头”。“柯湘头”在风靡大江南北之时,皇甫庄的妇女也一改大长辫子和“牛屎头”,梳起了这种发脚略带卷曲,额前留着刘海的短发。
当时,好多人动员母亲,要她解散“牛屎头”,剪掉长发,但她舍不得。也有收头发的出高价诱惑母亲,母亲坚决拒绝:“‘牛屎头’有什么不好?”
有一天,隔壁的大娘娘将头发剪掉了,母亲就偷着问村代销店那位个子矮小、脸型瘦削,人称“秀才”的售货员:“大娘娘的头发被卖到哪里去了?”秀才神秘地笑着说:“被上海的京剧团买去了,说是做演戏的道具辫子了。”
那时,大队文宣队正在巡演《红灯记》,姐姐是李铁梅的扮演者。因为姐姐的辫子短而细,无论是甩还是顿,母亲瞧着总觉得不舒服。那天,母亲回到家里,拿出剪刀,狠心将自己的“牛屎头”剪了下来……
有一天,我在大队部的宣传栏上发现了《红灯记》的剧照,看见李铁梅那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就想着怎么把这张剧照偷回来。
机会终于来了。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趁着大队部里没人,伸手将李铁梅那张剧照撕下来,拿回家,也不敢让母亲看见,然后又偷偷用剪刀将“李铁梅”剪下藏起来。虽然我知道这个李铁梅不是姐姐,可在我的心里,姐姐就是李铁梅,李铁梅的那条大辫子是母亲的。
现在想来,那时的想法真的太天真了。其实,剧照与姐姐没有半点关系,倒是没有给母亲留下一张梳着“牛屎头”的照片,这才叫遗憾。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朱百尧 编辑:谢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