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花风，春事空，楝花谢后别春风。”楝树花是春末初夏里开得最俏丽的花。

我们现在蜗居的城市里，道路两边的行道树早已更新换代，多见银杏、黄山栾树、合欢、香樟、无患子、鹅掌楸等，楝树已难觅其踪，楝树开花那美好的印记也渐渐地淡忘了。那天，偶尔在春晖中学老校门的桥畔，蓦然发现那棵有近百年树龄的古楝树，斑驳的树身，苍劲的枝丫，开满紫花的树冠蓬蓬勃勃，久违的楝树，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我的思绪也似乎飘回到悠远的年少时光，故乡的田间地头，满树繁花，那挥之不去的楝树花开满眼惊艳，还有树下迷茫发呆的那个少年……

我的老家在浙东平原，那里河汊密集，河边路旁多是柳树、水杉、榆树、泡桐、乌桕等树木，但最常见的还是楝树，大家都称它为苦楝。那时，它是平原绿化的主角，记得有一句谚语：三年楝，好造殿。大意是指楝树生长快，也比喻早成材。但楝树在农村始终不招人待见，可能是它实在太普通，尽管它生长快捷，但它的果子味苦不能食用，材质又平庸偏软，几乎派不上什么大用场。那时农村里最吃香的还是杉木和松木，可以用来建房和打家具。

楝树又称紫花树，是地地道道的乡土树种，属于楝科楝属的落叶乔木。它的适应能力超强，在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生长特多。苦楝树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它的根、果实和枝叶等具有清热解毒、止痛止痒的功效，也可以用来杀虫。民间有一种说法：“苦楝树开花，男十七、女十八。”意思是在苦楝树盛开之际，要让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上树去采集花朵，这样采集的花朵才具有更好的药性。曾经有一邻居家的孩子，经常肚子疼且脸色苍白，大人们都说他的肚子里有蛔虫，就试着用楝树籽用水煮熬汤，喝了后效果还挺好的。

在我国的历史上，就有“二十四番花信风”的说法。春天从小寒到谷雨八个节气，每个节气对应三候，每一候都有相应的花盛开，共二十四种，称为“二十四番花信风”。春天的“二十四番花信风”始于梅花，终于楝花，所以说，楝花是踩在春夏交接门槛上的花。

我地的楝树一般4月下旬至5月初开花，这个时候天气还不算太热，农谚云：“楝树花开，汰浴买棺材；楝树花谢，汰浴汰到夜。”大抵指楝树花开时乍暖还寒，河底水还很凉，这时下河去游泳玩水容易吊脚筋，很危险；而到了楝树花谢时，暑气逼人，可以整天去玩水啦。

楝树的树冠并不优美，出众的还是其花色和花香。楝树花香四溢，气味淡雅，闻起来令人精气神爽、心旷神怡。它的花语是“温暖的笑容”，因为楝树花生长的态势就像是含着微笑去望远，明知生活有风雨，依然相信美好，行稳致远，用微笑去化解一切。

高大的楝树，花朵呈淡紫色、白色或淡黄色，在嫰绿色叶子的映衬下显得特别清新好看。钟形的花瓣清香浓郁，那香气是淡雅的幽香，团团冉冉，一阵阵吹进人的肺腑，还未走近树下，就可以闻到楝花沁人心脾而又浓郁的幽香。美丽又繁多的楝花，就这样悠然地开着，花开满树，风雨中吹落一地，蔚为壮观。在这个时节，邀上三五好友，坐在楝树花下，一杯清茶，几瓣清心，透过叶缝里洒落的几缕阳光，会有一种晚春初夏的怡然。你也许还能体会到，北宋大文豪王安石在《钟山晚步》中所描述的那种意境：“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槿篱竹屋江村路，时见宜城卖酒家。”

每年初春，冰雪融化，苦楝树光秃秃的树枝上还挂着干果子，仿佛一幅水墨画。几场春雨飘过，它的枝头会慢慢地探出鹅黄的新芽，犹如小荷初露尖尖角，一片片羽叶在春风中翩翩起舞，渐渐的，从叶柄处会长出一串串半紫半白似雪团一样的花儿含苞欲放。

入夏后，苦楝树满树苍翠，庞大的树冠如一把巨大的遮阳伞，在炎热的夏日撑起片片荫凉，为人们遮风避雨。人们走在苦楝树下，一阵清风拂过，细细的花瓣落下，风过花落，缤纷如雨。

等到了秋末冬初，是楝果成熟的时节。椭圆形的小核果从青色渐渐变成金黄色，金灿灿地长满一树。微风中，叶子逐渐变黄、变枯，在阵阵寒流中开始凋零、飘落，但树杈上依然留有那一把把金黄色，后来又渐变成黑褐色、像龙眼似的，经冬不落。来年春天楝树花又开时，还常有上一年宿存的楝果挂在枝头，花、果、叶同枝，别具一格。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小镇上的土产杂品商店一直在收购楝树籽，可能是用来制作中药或者杀虫剂之类。每当秋风飒起，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背着竹竿逐树去敲，把那黄黄的、干瘪的楝树籽一串串敲落，风干并卖掉，换来的一点点零花钱可以自由支配，曾经是童年快乐的源泉。而更多的时候，楝树籽作为弹弓的子弹，用来打麻雀，比使用井底泥土制作的弹丸要便捷得多。

尽管楝树枝叶繁茂，花香四溢，那为什么现在的楝树越来越难以见到呢？究其原因，可能是楝树的材质一般，容易遭天牛等虫害，加上楝树籽有毒性，导致人们不再种植苦楝树，而乡间野生的也越来连稀少。农村里传统的看法是，楝树和桑树、槐树、杨树、柏树、桃树等都不宜栽植在家庭院子里，原因几乎都是不太祥和。苦楝树的谐音是“苦恋”“苦连”，或者是“连输”，而今天的人们都渴望挖掉苦根、过上富裕安康的甜蜜日子，谁愿意在院子里种下寓意苦命相连的树呢？就这样，苦楝树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仅成为儿时的记忆。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应该珍惜过去的传统，寻找新的途径去保护和发展这种宝贵的乡土树种。

楝树在今天的城市绿化中，还是应该有它的一席之地。前一阵去杭城，在古运河畔的拱宸桥边，忽然发现沿河密密匝匝的绿化带里，有几棵野生的苦楝树，它树冠高大奔放，花儿灿若云霞，长得怡然自得，在周边枝叶扶疏的绿树、灌木丛中独立不群。我想，这一些苦楝树应该是“临安府”的原居民，在运河两岸的园林绿化布局中被精心地保留了下来，在城市的温柔精致里凸显出乡村简朴粗犷的美，令人印象深刻。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苦楝花开，寓意着只有付出辛苦的劳动，才能品尝收获的甘甜。苦楝树的香是幽幽苦香，而真正的好香味，往往是带着苦涩的；真正的好人生，必定也是带着淡淡苦涩的。

生活之美，不是溢满心间的甜蜜，而是苦涩中的一丝微甘，就仿佛楝树花下弹琵琶，是苦中作乐！

（内容来源：上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