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的一天，我放好进修通知书，背起行李，回头看那几间破旧的教室，心里思忖：进修毕业后，是否还回这穷海涂教书？这时，我突然发现一张遗发的成绩单，是班上一名学生陶强的。霎时，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浓浓的鼻涕，一齐浮现于我眼前。两年来淘尽了他的气！刚好我要路过他家，顺便向家长告他一状！

我沿着海滩走。一路陪伴的白茫茫芦苇，随风吹拂发出“呼呼”的声音；偶尔飞来一只无名海鸟，吱吱叫着掠过水面，打破了寂静，带来生气。

在稀疏的村庄里，我找到了陶强家。

“张老师！”陶强一见我，雀跃着从外面叫着蹦进屋来。他跨进厨房，一会儿，双手捧来一碗茶说：“张老师，喝茶。”

陶强变样了。剃了头，刮掉了“鸭尾巴”，常挂在鼻孔下的两只“蛏子”不见了。

我跟他逗笑，他红着脸说：“张老师，下学期，我读三年级了，一定都变样！”

我蓦然一震，定神端详他认真的样子，抚摸他的头皮说：“张老师相信你。”

陶强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急忙说：“喝茶，张老师！”

我端起茶呷了一小口，不禁皱起眉头——咸、涩、苦、甜诸味齐全，像倒了五味瓶。细细辨味，甜味占了主导。这是一碗用海水泡的糖茶，我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我平生第一次喝到这种茶。

我喝完茶，看看眼前的陶强，原来腹中的“诉状”撤销了。我拿起成绩单，与他促膝谈起来……

走出陶强家，陶强还帮我提行李，送我走了好长一段路。我们边走边谈，临别时，他颤抖着声问我：“张老师，以后，您还来我家吗？还来教我们吗？”

我凝视着陶强的脸，望望远处的校舍，瞧瞧眼前矮小的民房，我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说：“来，我一定来！”

进修毕业，我被分配到离陶强的村庄很远的一所市区学校。人生难免遇到许多身不由己无奈的事，我为没兑现自己曾经的承诺而深感内疚。几年后，我去找过陶强，想看看他问问他的近况。才知他已经搬家了，当时没有电话，他也没留地址。

如今，海涂早已成了滨海开发区，或许他是其中一位建设者。

（内容来源：绍兴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