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绍兴一带,有一种说法:小来外婆家、大来丈人家、老来姊妹家,谓人生三阶段中比较舒心的去处。我小的时候,几乎有大半时日也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但外婆在上海工作,只有外公一个人和舅舅们生活在一起,外婆家便成了外公家。小时候,和蔼慈祥的外公是我生命中的拐杖。
岁月无声 何萍 摄
我小时候,父亲在绍兴工作,母亲一个人无法照顾我们姐弟仨,就把其中的一个往娘家送,由外公照顾我们。这个“美差事”往往轮到我,因为我老实。而我也喜欢到外公家做客,在那里可以无拘无束地玩,和一大群表姐表妹玩。外公每天到山上干活,经常摘回来很多时令鲜果,有桃子、杨梅、梨头等,还有各种各样的野果,如“个个红”、刺酒团、乌米饭等等,很稀奇。有时我表现乖或是成绩棒,还会得到外公奖励的一角钱。那时,一角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可以买十颗硬糖。
外公家的屋是一个四合院,中间一个小小的天井,地上铺着鹅卵石,抬头只看得见一方蓝蓝的天。就在那小小的空间里,承载着我快乐而幸福的童年。外公劳作归来也不得歇息,因为有我缠着他讲故事。外公是个故事篓子,他的肚子里总是有很多民间故事。我很喜欢听他讲故事,今天的我那么热衷于历史文化,也许与外公有着很大的关系。我喜欢靠在外公的膝盖上,崇拜地仰头听他讲呆女婿到丈母娘家丢失了鹅的故事;讲深山里弟弟的手指被老虎像吃糕干般吃掉了,于是二姐妹智除老虎的故事……在当时没有课外书的年代,外公的故事无疑是我丰富的精神食粮。
寒暑假,我便常常在外公家听故事,一听就是半个月,直到母亲觉得不好意思了,或是忙完了活,才会上外公家接我。我曾天真地以为,就这么来来往往,我会在外公家走一辈子、听故事,没想到,我十四岁刚读初二的时候,这条路,塌了。
那是深秋的一个早上,农民们忙着收割晚稻,和我在同一所中学读书的表妹告诉我,外公去世了。死是个什么概念,年少的我不很懂,但我一直很忌讳“死”这个字,包括坟墓,包括棺材,总是远远地绕开走,我的意识里对这些东西一直充满恐惧。但现在,我第一次要直面外公的死,包括他穿着簇新的寿衣,僵硬地躺在板床上,还有床下摇曳的长明灯。我陪护在板床旁,不敢看外公的身体,眼睛盯牢在长明灯上,不让灯油燃尽。听大人说,灯不能灭,否则外公会摸黑到阴间去,一路不顺畅。对于疼爱我的外公,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一点了,外公再也不会有时间看到他疼爱的外孙女“出山”了。
外公被安葬在朝南的一个小山坡上,他的坟墓四周有一大片桃树,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溪沟流着潺潺的水,山坡上有很灿烂的阳光,水声、风声、鸟声,外公想必不会太寂寞。
从那以后,我很少去外公家。外婆退休后仍住在上海,直到在上海去世。两个舅舅也去世了,舅妈们仍然如外公在世时喜欢我。每个人的生活仍要继续下去,可外公疼爱的时代已如烟随风一去不复返了。
(越牛新闻综合绍兴晚报)
作者: 编辑:徐静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