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春雨,绍兴。
我去诸暨枫桥全堂村铁崖山访铁崖、老台门、桃花笺和梅花楼,皆不遇。倒是一株株杏花树开在深巷一户户织布人家的围墙里,竟有了些江南三月的韵致。
立在全堂溪远眺,我发现这一树树杏花都开得奋不顾身。她们沿干顺枝有序打开一团团、一朵朵的粉粉白白,如同铺满了白色的云团,一片又一片地连接延伸,数重轻叠,云蒸霞蔚,煞是壮观。
近观,密密麻麻的杏花簇拥在一起,娇嫩粉红色的花瓣,橘红色的花蕊,一开一树,又猛又憨,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杏花近看似落雪、远看如飞霞,“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南宋诗人杨万里的《咏杏》道出了真情。
眼前,部分杏花在春风的催促下,一片片已早早地飘飞下来,散散漫漫地堆满了一爿道地。这里的人家真是好兴致,懂得“遍地落花浑不扫”的古趣。也对,春事烂漫,就让春花一朵朵顾自开放、凋落,我们只需闲逸旁观,又简静又欢喜。落到地上的,就让鸡鸭到杏树下去啄;杏花落在水面上,让鱼儿去处理。我们迎花而立,满心欢喜,有这样的境味就够了。
我俯下身,捡起几片落花,欲拭她们的额头,发现她们与我的体温几乎一致。
“沾衣欲湿杏花雨”,多少年我都未这样好好端详过初春的杏花了。入中年以来,自觉沉重的人生不过匆匆一瞥而已,内心深处从未有真正的悲欣交集之叹,人生碌碌,枯荣无数,得失难量,不敢多言。蓦然回首,竟是辜负了有如此美妙诗意的春景。
羡慕贤者多情,常有心迹闪亮呈现。想起两位乡贤的杏花句,其一为晚唐吴融的《途中见杏花》“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其二为陆游的“杨柳不断遮春色,一枝红杏出墙来”,它们应是叶绍翁的名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母本。添上陆游的诗句“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杏花就越发多情了。那是淳熙十三年(1186)早春,61岁的陆游闲居山阴5年之后,朝廷又起用他为严州知州,到了京城临安,却左等、右等、今等、明等,总不见诏,于是他只能以诗言志。两位乡贤虽身处乱世,却不敢懈怠,借花说事,仿若开出了一身洁白的花……
不知从何时起,杏花竟成了俗物,成为移情别恋的代名词,没有梅兰竹菊风雅,不易入画。元末明初杨维桢却并不这么认为,他在《寄卫叔刚》一诗中曰:
二月春光如酒浓,好怀每与故人同。
杏花城郭青旗雨,燕子楼台玉笛风。
锦帐将军烽火外,凤池仙客碧云中。
凭谁解释春风恨?只有江南盛小丛。
杏花、城郭、燕子、楼台,还有绍兴才女盛小丛,诗人赋予了杏花春天、美丽和爱情的含义。盛小丛是晚唐时越中(绍兴)歌妓。大中年间,李讷为浙东观察使,夜登越州城楼,听到歌声激切,极为赞赏,命人将歌者找来,这才认识盛小丛。当时监察御史崔元范在李讷幕中,将奉召入京,李讷置酒送行,席上就命盛小丛唱歌劝酒。在座的主客都作了诗。盛小丛唱的是她自己填词的曲子:《突厥三台》。想当年,盛小丛的微笑不仅搁浅在唐朝的乐府诗里,更蕴藏在了如杏花般美丽的流年里。
千朵万朵压枝低的杏花开了,她们是乡野的底色、春光的速写,杏花开, 农事该忙喽。我辈文人读花,无非是为感受春天植物的气息、春天土地的气息、春天草木的气息、春天虫鸣的气息,更怀念中国文化的春天气息,老子、庄子、屈子、佛经到唐宋传奇以及陆游、杨维桢等,都是爱花爱生活的。
深巷今朝读杏花,与杏树欣然以对,各自酝酿一场不俗的春事。
作者:宣迪淼 编辑:蒋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