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古朴的石板路，走在绿叶的荫凉下，太阳透过叶的空隙投射下来，影影绰绰，闪动、跳跃，像跳古典舞的神女。我听见流水唱着欢快的歌向前流去，乌篷船摇摇晃晃，摇着船桨的船夫正在向坐船的人讲述着古老的绍兴故事。阳光斜照到桥洞上，像鱼鳞般的波光一闪一闪。逃离了城市的喧嚣，在这里寻找最雅致的江南。今天，我独自一人，寻访百年前的唐婉与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沈园外，我听到哀怨的声音在朗诵着，时光在牵引我进入其中。阳光仿佛没睡醒似的，被云层罩住了一些，从白色的柔软中露出的金光便显得不那么刺眼。园中粉墙黛瓦，绿意环绕。抬头看着“沈园”那雄劲有力的匾额，眼前所有的这些游客、讲解员、车，各种现代化通通化为虚无，园中耸立的六朝井亭和孤鹤轩消失了，门口的断云石也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园林的草木郁郁葱葱，红枫开得正旺，玉兰惬意地接受阳光的爱抚。残破的墙垣变得崭新，大宋王朝重新堆砌。我在八百年前的梦里，踏入沈园，不知为何，泪眼朦胧，惆怅难再述。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谁，误入历史的我只是一粒小小的尘埃，在这乱世中飘荡。泛烂史书也找不到有关我的记载，我并不存在，像是一名见证者，因为遗憾，我回到了这里。

我独自站在这里，看着沈园的一草一木，亭榭楼台，这里，镶嵌了江南园林的古典。我被困在这里了，无法诉说，无法行动。有什么在等着我？我看到不远处一张石桌上一位温婉的女子和清俊儒雅的公子频频举杯，不远处，一个落寞的身影孤立在园林中。夕阳西下，我终于想起那名落寞之人正是伟大爱国诗人陆游啊。他佝偻的背，用粗糙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拿起毛笔，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写下了一首完整的《钗头凤》。“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看着他写到这句诗时，我不禁潸然泪下，陆游啊，不知你可曾后悔过？春天依然如旧，只有人越发地年迈和消瘦了。这一饮，饮尽满目愁绪；那一别，再见早已物是人非，恍然若梦。遥想当年，徒留怅惘！他写完便醉醺醺地离去了，徒留沈园与我。春光依旧明媚，但满园萧条，终究是锦书难托。今日亲眼所见，更添悲叹，只道“无处话凄凉”，难难难！

至此一别又是多年。葫芦池里双鲤嬉闹，水藻飘摇婀娜，一名孱弱的老夫人蹒跚地抚摸着石板上的一笔一划。也许，她想到了自己没有好结局的第一段婚姻；也许，她又痛恨起陆游迟来的深情。她不禁和道：“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带着满身悲怆，她决心离去了，再也不来这伤心之地！世情薄，人情恶，心心念念孝敬夫母，却只得到一纸休书。此去经年，容颜不再，斑白已上鬓头，一代芳华早已谢幕。谁又能真正读懂她的心思呢？可也不敢写信，只能独自斜靠在栏上，默默地和自己对话罢了。寒夜微凉阑珊，万家灯火通明时，唯有她一人寂寞悲怆，含着泪也要欢笑，只当无事发生。沈园的故事只能告一段落，小小的园林承载着如丝缎一般千斤离索。

乘着时光的穿梭机，我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历史的痕迹无法抹去，沈园中心依旧矗立着《钗头凤》石碑。不知是谁把尘世吹倒的墙扶起，是谁重描了岁月斑驳的字迹?《钗头凤》的刻痕沉淀着尘世的爱情离愁，无数抚摸过这些字的人不知是否也曾唤起他们对爱情的追忆？这一个个悲切的古字承载了太多的疼痛，我默默读着，心里悄悄疼着。往事永远在沈园循环上演，今人与古人数度重逢于此，它承载着一段永不消逝的爱情悲剧，我只道：沈园依旧哀怨。

迈过一座座桥，看过一块块石碑上篆刻着的陆游的诗句，游过“断云悲歌”、“残壁遗恨”、“宫墙怨柳”十景，抚过惊艳与诗意，沈园美、沈园静、沈园叹……沈园，散发出独属于它自己的香味，这种味道清香但不浓郁：前调是舒适清爽的绿香调，是初建的生机勃勃；中调是深沉难言的木质调，萦绕着哀怨的爱恨别绪；后调是潮湿宜人的水生调，像晨叶上的露水，等着后人采撷……若从远处飘来，又似萦绕四周。

空气中飘着柳絮，站在务观堂前，陆游的峥嵘岁月仿佛一帧帧在我眼前展现。作为侠之大者，他清廉刚正、忧国忧民、身体力行、笔耕不辍。我看到孤鹤轩清高孤立地坐落在河水边，仿佛是陆游因朝廷昏庸，发出了孤鹤的哀鸣。爱国贯穿了陆游的生命，他虽名扬千古，但穷其一生，也没能成为战士。从鲜衣怒马到步履蹒跚，他侠肝义胆却报国无门，青梅竹马却痛失爱人。陆游这一生太过可惜。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晚年陆游再游沈园，题下一首又一首忆沈园诗。回首青葱，那座令人伤心的桥下春水依然碧绿，当年陆游曾在这里见到她美丽的身影。

闭园的催促声从不远处传来，我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沈园的大门被重重关上，一段往事也就此落下帷幕……走在晚间的夕阳下，我的心情又重新明朗起来。历史终有遗憾，只希望来世陆游能牵着心爱人之手，一同实现他的雄心壮志。

作者：沈星依（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