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见习记者 周可阳 文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船椅”究竟是什么
东关五猖会在少年鲁迅心中实在能称得上是“所罕逢的一件盛事”。一来那是“全县中最盛的会”,二来“东关又是离我家很远的地方”,能去那里看一场五猖会对少年鲁迅来说是难得的体验。
三十多年过去,当日的情境和心境还清晰得印刻在鲁迅的脑海里。他在《朝花夕拾·五猖会》中写道:“因为东关离城远,大清早大家就起来。昨夜预定好的三道明瓦窗的大船,已经泊在河埠头,船椅,饭菜,茶炊,点心盒子,都在陆续搬下去了。我笑着跳着,催他们要搬得快。”
船椅?是“船上的座椅”吗?倘若如此简单,为何会被鲁迅特意写在文中?这个疑问从第一次看到这篇文章开始,就一直萦绕在裘士雄的心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他曾请教过不少老绍兴摇船、造船的人,但始终没有明确的答案。没有“人证”,他便开始在书籍资料中寻找线索。随着文史资料的深入挖掘,他分析,船椅定是大户人家才能备用的。
江南水乡绍兴,素以“舟船代舆马”。从前,绍兴城里大户人家通常备有明瓦船、画舫、乌篷船之类,供迎亲、游览、看戏、做客、上坟、出丧之用。鲁迅在《阿Q正传》中就曾写道,举人老爷家里备有考究的乌篷船,这种乌篷船船身高大,人在船舱中甚至可以直立行走。
说是船,其实更像是水上的小屋子。船头两侧各有一尊石狮子,前舱两边各有搁板,只需再铺上木板,就可以搭成看戏的台,船篷后移还可搭棚,惬意地观看水乡社戏。前舱与中舱之间,有书画小屏门相隔,靠近中舱一边的两侧有“十景窗”,用来摞放各种点心。在中舱放上四仙桌,四人对坐还可以推牌九。后舱有太师椅和睡铺,可坐可卧,作休息用途。前后舱均有炉灶,再讲究点的,会另备一只梭飞船,专门为主人烧菜做饭。
根据《五猖会》一文描述,鲁迅儿时到东关看五猖会,坐的便是三道明瓦窗的大船,这种船基本上可以说是已经具备旅途所需的所有设备设施和物品。据传,1939年3月下旬,周恩来回绍下乡扫墓时坐的便是这种船。
据裘士雄考证,鲁迅在《五猖会》中提及的船椅,应该是解决船上人们上厕所问题的工具,一般置于后舱角落。它的外形酷似“太师椅”,可以当作椅子使用,因而名字上带有“椅”字。唯一不同的是,座面下是一个较为密封的木箱,箱内藏放着马桶,箱面、座面可以自由翻启闭合,几乎没有异味散出,不用时盖板合上,就像太师椅一样美观雅致。
“如果朝河江随意大小便,既不雅观又不卫生,照老一辈迷信的说法,还会得罪河神等神灵。通过船椅这样的方式,聪明的绍兴水乡船家便巧妙地解决了流动舟船的便所问题。”裘士雄称赞道。
鲁迅笔下的“船椅”找到了
一年多前,裘士雄的这番分析终于得到佐证。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诸暨斯宅村一家私人博物馆内发现了鲁迅笔下的船椅。
“当时,诸暨裕昌号民间艺术馆举办十里红妆展览,我前去观展。突然一把椅子映入眼帘,我按捺住惊喜,向馆长请教。我的想法很快得到证实,馆长骆氏父子还让我实地看了它的使用。”这次观展解决了裘士雄多年的困惑。
这把船椅是如何从鲁迅老家到诸暨去的?这一切还要从二十多年前的一次“收宝”之旅说起。
2000年时,适逢越城区偏门一带旧城拆迁,不少居民为尽快腾空旧居,将闲置的老家具、老物件打包出售。裕昌号民间艺术馆馆长骆东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骆东初见这把船椅时并不是在船上,而是在居民家中。当时闲置多年的老船椅布满了灰尘,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价值。“黑漆的面,造型就像一顶官帽,端庄优雅。做工精致,木材选用考究,应该是以前大户人家的物件。”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椅子,但让骆东奇怪的是,为何椅子里面会有一个空腔?他随即找了专家辨别,才知道这竟是一把船椅。
据骆东说,这把船椅有一个特点——特别重。他猜测,应该是舟船行驶过程中,遇到风浪常有颠簸摇晃,船椅做得够重才能够更好稳定重心,方便在船上使用。“据说这种船椅也并非每条船上都会配备,只有大户人家家中能够过夜的大船才会准备。现在这样的老式大船越来越少,逐渐淡出历史,因而慢慢地大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骆东介绍。
骆东回忆,2000年前后,船椅还并非罕见物,仅在偏门旧城拆迁时,他便见到过两把。但近几年,这样的老物件越来越少了。“或许在偏僻的村子里还会有,但在日常生活中很难见到。老物件中包含着老绍兴的记忆,也是对历史的一种佐证。我们要保护传承好这些老物件与老记忆。”骆东说。
老物件老记忆应当尽快保护
随着时代变迁,如今我们看戏已经不再需要“挤在船头”,动动手指线上线下触手可及。大船、画舫时代已经过去,绍兴人出行不再单纯依靠舟船等工具,船椅作为一种船上的辅助工具,也慢慢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毫无疑问的是,它仍是绍兴水文化中的一个元素,带有浓厚的水乡记忆。
“在城市化推进过程中,不少乡村的、民间的历史文化和遗存,尤其是那些生活生产类或工具类的小遗存,破坏和消亡得很厉害。”浙江省文化基因解码工程评审专家、绍兴市越文化研究会会长鲁锡堂叹息道,“在老街区、城区拆迁的过程中,很多老物件被外地商人收走,包括一些老石板、石销墙、石门窗等。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在城市更新过程中,我们要怎样做好生活生产类历史遗存的保护?”
鲁锡堂说,老家具、老物件虽然不像文保点、历史建筑一样意义重大,但同样也反映了地域历史风貌,从这些遗存中,我们能窥见乡土文明与先辈生活记忆。因而在城市化进程中保存好这些物质、非物质的小遗存也是“大事一件”。
“村民对老物件、老家具的意义往往没有足够认识,只认为是旧的东西,长久用不上,与其占着地方,不如索性丢掉或者卖掉。但其实它们也是一段历史,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留下它们就是留下记忆、留下乡愁。”鲁锡堂表示。
那么这些记忆该如何留存?鲁锡堂认为,多地乡村博物馆的做法值得借鉴。“政府在乡土文化保护方面要有系统性的规划。在搬迁时有意识地把它们保存下来,放进专门的收藏馆或博物馆进行展出,让更多年轻人知道老一辈是如何生产生活的。这些上世纪60、70、80年代的老物件,再过上几十年,何尝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历史文物呢?”
鲁迅作品承载着浓浓的乡愁与故土记忆,细细品味其笔下风物,总能给我们意外之喜。《五猖会》是鲁迅1926年创作的一篇回忆性散文,描绘了他童年时看五猖会的经历。文中曾提到“船椅”,让不少鲁迅研究学者犯了难。“船椅”究竟是何物?又有何用处?现在仍存于世间吗?一次偶然的机会,绍兴鲁迅纪念馆原馆长裘士雄在一家私人博物馆发现了这件承载老绍兴记忆的老物件。
作者: 编辑:叶露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