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在始宁

胡文炜

谢灵运创作的山水诗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谢灵运集笺释》（张兆勇 著）收录了谢灵运的全部诗文。在该书的“诗集”中，作者将20首诗归入先后两次“隐居故乡始宁时期”，另有一首《过始宁墅》被编到“出守永嘉时期”，但诗中所写内容以始宁为主。“文集”不编年，除了著名的《山居赋》，还有《游名山志》里的《天姥山》《石篑山》《强中》等，也都是写始宁的山。始宁在今嵊州上虞一带，剡溪穿过全境，剡溪两岸群山连绵，是浙东风光绝佳处，谢灵运曾在此筑始宁墅，今三界集镇是当年的县治。

与后来的诗人相比，谢灵运留下来的诗作并不多，连同应酬、述怀及四言诗、乐府诗等也不过近百首。他在始宁的两次隐居时间一共约5年，但就山水诗看，有一半是在始宁写的，他作品中篇幅最长的《山居赋》也写于隐居始宁时期。这些作品既是我国山水诗的瑰宝，也成为他家乡珍贵的地理文献，其中直接写到石门的诗有三首，写石壁的两首，还有写强中、斤竹涧、南山，写那里的瀑布、石濑、陉岘等等。“强中”一般被认为是今天嵊州的强口，村外有仙君殿，供奉的就是谢灵运。《从斤竹涧越岭溪行》中的斤竹涧，我认为在嵊州三界的金竹岙，所越的“岭”现在称驻跸岭，越岭后“溪行”的“溪”是王化溪，这里的景色与诗中所写完全一致，只是现在中间被20多年前年所建的小舜江水库隔开了一段。这首诗应该是作者去山阴拜访会稽太守、从叔谢方明时所作，完全符合从始宁到山阴所走的陆路。《谢灵运集笺释》认为是拜访后回始宁时所作，但没有给出怎么走的线路，我认为根据诗中所写由幽光未显到企石挹泉，其往返行程应是相反。

读谢灵运诗文，可以发现唐代不少诗人受到他的影响，如王维隐居时写的山水诗，明显与谢灵运的“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相通。王勃《滕王阁序》的有些描写也可从《山居赋》中的“左湖右江，往渚还汀”“月隐山而成阴，木鸣柯以起风”等找到感应。李白《劳劳亭歌》：“我乘素舸同康乐，朗咏清川飞夜霜。”来自谢灵运的“可怜谁家郎，缘流乘素舸。”这里“康乐”就是指谢灵运。特别是《梦游天姥吟留别》的诗意灵感，更是直接受谢灵运诗中越客、青云梯、天姥岑、云霓、绝壁、猿声、清溪、天鸡啼叫和仙人浮丘公的影响，纯熟地化入他的诗作之中。谢灵运对李白的影响不仅在诗歌创作上，在思想上也十分深刻。谢灵运曾寄居在道教人家，小名叫客儿，生性崇尚自然，“羡蝉蜕之匪日，抚云霓其若惊。陵名山而屡憩，过岩室而披情”（《山居赋》），完全契合李白的性情，李白与道士吴筠隐于剡中，与谢灵运不无关系。

始宁，相对来说地域并不很广，但在他的《山居赋》里可以看到有如此丰富的物产：其作物则麻粟豆梨枣杏，其木则松柏檀栎桐，柘楝楸梓樗；鱼则鱿鳢鲋鳟鲩，鲂鲔鳜鲤鲻；鸟则鲲鸿鶂鹄鹙，鹭鸨鹊鶷鸐，且晨凫朝集，时鷮山梁；山上则狸獾犴獌猰，山下则熊罴豺虎麖，猿猴蹲谷底而长啸，攀木杪而哀鸣，简直目不暇接。其中梨枣杏麻粟豆等本是北方的作物，由此可知最晚到南朝时期浙东一带也有种植。他写始宁墅：山川涧石，州岸草木；群峰参差出其间，连岫复陆成其坂；罗曾崖于户里，列镜澜于窗前；修竹葳蕤以翳荟，灌木森沉以蒙茂。这些描写对后来的唐代诗人产生很大吸引力，到这里来寻找谢公宿处该是一件雅事。只是现在我们看到的《山居赋》已佚失了“远西”，“远西”就是山阴一带稽山镜湖所在，不免令人遗憾。

谢灵运出生于东晋孝武帝太元十年（385），处玄佛风行年代，所作的诗不免带有玄学痕迹，如果没有注释，读起来还是有困难的。这部《谢灵运集笺释》对谢灵运的作品主要是分析、讲解和引录前人的资料，没有作文字上的对应注解，例如谢灵运第一次隐居始宁时作的《石壁立招提精舍》，作者揭示了诗人对佛学的基本掌握情况，指出是一首“佛禅诗”，这有助于读者对整首诗的理解，但其中有些文字还需借助别的工具去查阅。书的后面附录了历代对谢灵运生平及作品的评述，作者又对这些评述作了详细的诠评，篇幅占整部书的三分之一，这对于了解谢灵运的生平及思想，了解其诗文的写作背景，有较大帮助。

作者系绍兴文史研究者

欢迎来到人间

应红梅

《欢迎来到人间》是作家毕飞宇时隔15年之后的最新长篇力作，是一次透彻有力的心理洞察试验。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傅睿，在无休无止地扮演好儿子、好丈夫和好医生的同时，其自我的面目却逐渐模糊，精神世界溃如废墟。

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评价毕飞宇“一个刀光闪闪的家伙”，可以“把一团乱麻清晰地讲述出来，精确流畅”。这一次，毕飞宇的“刀锋”对准了肾移植科“一把刀”傅睿，从医患关系、夫妻关系、原生家庭、科室关系等多角度描摹，全方位洞察一个看似完美无瑕的顶尖医生的内心痛楚。小说最大贡献是创造了傅睿这一经典形象，他也让我们看到自己。为什么必须保持优秀？为什么再也演不好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谁能把破碎的“我”一片片救起？

毕飞宇，出生于江苏兴化，现为南京大学教授。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小说创作，短篇小说《哺乳期的女人》获首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中篇小说《玉米》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玉米》《玉秀》《玉秧》获第四届英仕曼亚洲文学奖，《推拿》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2017年获法国文化部“文学艺术骑士勋章”。

小说对医疗细节的书写扎实有据，对不同主体心理状态与生存境遇的体察细腻深入，关注以“治病救人”为职责的医生本身难以言明的病态，是毕飞宇又一次有力的写作试验。在《欢迎来到人间》首发式上，李敬泽说，飞宇在这样一本书里又把自己生了一遍，又把自己雕刻了一个。

这本书就是毕飞宇当年一个宏愿——“我得让中国的当代，以现代汉语的形式，从我这个160斤里面捋一遍。我来给它命名。”

也正是由于毕飞宇式的作家的创造与引领，我们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大时代之本相，深刻领略到这个人类面临的“百年之未有之大变局”下的痛苦、麻木、挣扎与纠结，深刻体会到生活的丰饶和幽深，从而更加有力地折返生活之深海。

北大中文系教授、博导戴锦华直言，这是毕飞宇式语言、修辞、行文勾勒的浮世绘，一种男性的精神肖像，也是我们今天关于人的状态的一个素描、一份报告。我们生活在他人的目光之中，他人的目光成为自我和灵魂的全部，以至于我们的灵魂如此空荡。尤为震撼的是，这部作品中几对夫妻之间那样的一种状态，似乎希望获得某一种客体来填充不在的主体，这样一种填充的过程，最后成为有所归属有所臣服，以及演化成一种“奇观”：想要跪下，并且因跪下而安然，因跪下而恍惚有一种获得感。种种刻画是对于我们自身状态一个极为深刻和准确的捕捉。

发生在傅睿身上一连串的，围绕着生命的那种自发的体验，你会发现我们既有那种兴致勃勃或非常热闹的肉身生活，还有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危急时刻。小说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以一种生命的惯性方式进行着“超越”，由此形成众生相。因此这本小说揭示的不仅仅是精神问题，还有我们生命的根底问题。它让我们看到一种人间景象和生命景象，它是有洞见的。

回到这本小说，它已经从我们那个熟悉并喜爱的毕式语言流中，长出了新的筋骨与气血。尽管他给出的治愈并不是万能的，甚至不无虚弱——这或许才是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的地方。也因此“一个全新的毕飞宇”怎么都是遮掩不住的，正如南京大学丁帆教授的评价，“我不敢断言《欢迎来到人间》是当下中国最伟大的艺术小说，可以肯定这是毕飞宇小说创作中，尤其是城市题材长篇小说的一部巅峰之作。”“它会带来一股飓风”，《收获》主编程永新如是说。

作者系诸暨市税务局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