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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绍兴“最后的”船店

2022-08-22 18:34

来源:越牛新闻

8月16日凌晨5点,晨光下的越城区皋埠街道坝头山村,分外静谧。

村庄转角的路灯下,56岁的村民张宝海晃动着手臂,向记者打招呼。他的身后是一片红橙相间的朝霞,是水乡夏日黎明破晓的颜色。

一艘破旧的钢板船,静静停靠在村中陆大河的西侧。这是张宝海的“船店”——坝头山村最后一艘“船店”。这一天,记者将与张宝海夫妻一起体验“船店”生活。

出船:

有的航道变窄了

“船店”正对着张宝海的家门口。他家的一楼灯火通明,厨房里,张宝海的妻子陆爱仙正在为丈夫准备早饭。热腾腾的白米饭,两盘干菜肉,一碗包心菜,一碗酱瓜,还有前一晚吃剩的鱼头。

5点30分,张宝海和陆爱仙一前一后走出家门,两人手里揣着的除了干菜肉、斗笠、保温杯,还有1双筷子、1个白瓷碗和3个梨。“中午可能要一起船上吃。”陆爱仙向记者打招呼。

天亮了,河岸边的灯带不知何时灭了。“今天起晚了,本来可以看日出。”陆爱仙边说边拔竿起锚,然后站立在船尾。张宝海启动船头的挂桨机,“突突突——”“船店”迎着朝阳驶离码头。

村里的河道逐渐变窄,前方是个小桥洞。桥洞的宽高,与张宝海的船的宽高相差不过数厘米。张宝海关了挂桨机,叫上陆爱仙用竹竿慢悠悠地撑船向前。

“低头!”他示意坐在甲板上的记者低头弯腰,自己也顺势蹲下身,“这些年,村里的船少了,汽车多了,桥面变宽了、航道变窄了。”

“一会儿要是生意好,船变轻了,这桥洞就过不去了。我们得从吼山方向的河道回来,要绕不少路。”陆爱仙对新的一天充满期待。

在早年间的水乡绍兴,居住在偏远山村或孤岛村落的村民购买日常生活用品,靠的都是每天穿梭在河道上的“船店”。张宝海的爷爷曾干过开船把稻草卖到养鸭场的营生。近30年来,他和妻子靠“船店”讨生活,最早卖过六七年稻草,后来改卖日用品。“我没别的本事,年轻时家里正好有条水泥船,就开起了‘船店’。”张宝海说。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村子里的20余艘“船店”逐渐关停歇业。年复一年,尽管开店用的船只已更新换代好几回,但张宝海和陆爱仙的夫妻“船店”依然穿梭在水乡纵横的水道上。

“现在,整个村只剩我家这一艘了。”张宝海告诉记者,如果没记错,附近村应该还有一艘,“早些年,我们就约定互不干扰。我的‘船店’不去他的村子,他的‘船店’也不到我的村子来。”

船驶入萧曹运河,水面变得开阔。一条大鱼一跃而起跳上甲板。“有鱼,快!”张宝海先是一愣,然后一把将鱼按住。陆爱仙赶忙从船尾走到船头,帮着把鱼装进一个白色蛇皮袋里,又用一块红砖压住袋口,“这是鲢鱼,胖头鱼跳不了这么高,还不小,差不多有两斤。”

“你这人带来好运,我们多少年没碰上这样的事了!”张宝海乐呵呵地说,开“船店”20多年,活鱼跳上船这事,夫妻俩只碰到过两回,“上一回,两条鱼直接跳上了船顶。”

船在驶向田芦村的一个河段停了下来,成片的水葫芦挡住了去路。张宝海和陆爱仙一人举着一根竹竿,用力拨开疯长的水葫芦。

“这里的水葫芦还算少的,前面有段河更多,我还为这事打过市长热线。”张宝海摇摇头说,“水质前几年曾变好,现在不少河段的水质又不行了。

靠岸:

锣声吸引村民

6点50分,“船店”到达第一个目的地——越城区陶堰街道田芦村。夫妻俩在河埠头边铺上上岸用的跳板,又在船顶上支起两把大号遮阳伞。

张宝海拎起船头的一个小铜锣和小木条走上岸,很快,悠长的“铛铛铛——”,不时在幽静的村庄响起。

“宝海,两箱啤酒放我门口,我要赶着出门。”一名中年妇女从家门口探头喊道。

“好,今天啤酒只有纸箱装的,我等下用推车送来。”张宝海应道。

“今天来晚了,有些人可能已经去厂里上班了。”张宝海在村里转了一圈后,回到“船店”,看着满船舱的板刷、衣架、苍蝇拍、肥皂、接线板、酱油和酒水,神情有些蔫蔫的。

这时,河埠头已有三三两两的村民围到“船店”边。“我买些种子,今天有什么菜籽?”一位大妈问道。“青芹、白菜、娃娃菜、黑大豆……什么品种都有。”陆爱仙站在船舱里,从整理好的纸板箱里挑了些菜籽递给她。

“这么热的天,撒种子能长出来吗?”

“现在不行,泥土硬得跟石头一样。”

“过些天下雨了就可以播种。”

“这南瓜品种好,我种了一回,粉糯糯的。”

……

农村里,老人们聊得最多的是种菜。聊着聊着,菜籽卖出了不少。

不过,最好卖的还是啤酒和饮料。

“来一箱优酸乳。”徐大娘朝陆爱仙喊道。

一位穿着白T恤的中年男子,在河埠头边的一处老宅前转了一圈又一圈。“你家这‘船店’开了快30年了吧?刚开的时候,我女儿才出生……”他仰头望了一眼屋子,又低头看了看忙碌的张宝海,若有所思地说。

看到徐大娘拎着一箱饮料,穿白T恤男子又朝她嘀咕起来:“甜的饮料少喝。”

原来他正是徐大娘的小儿子。多年前,因为买彩票中了25万元大奖,他改行做起了生意,如今已是方圆十几里小有名气的老板。

“那时候的25万元能买一套房。”

“徐大娘的3个孩子现在都是大老板了。”

“这天气太热了,回屋回屋!”

村民们一边闲聊着,一边陆续散去。陆爱仙、张宝海收起跳板和遮阳伞,开船赶往下一站。

徐大娘母子俩的背影,在烈日下渐行渐远。

归来:

行业进入“读秒”

当天“船店”的生意一般。中午11点多,夫妻俩比平时提前两小时原路返航回家。

“大概是来得晚了,也可能是离上一次来的时间还不够长。”陆爱仙向记者解释道。

张宝海则站在船头,时不时地拉扯着被汗水浸湿的衣裤。沉默片刻后,他又长叹了一声:“‘船店’难开,再开个半年一年的,我们也不干了。”他说,“船店”常去的是皋埠和陶堰两个街道范围内的10多个村,“村子大、生意好的,一周去一次,一村靠岸三四站。生意差的10多天去一次。”

张宝海说,农村里不少人家都有汽车,出门买东西更方便了,“船店”的生意自然大不如前了。“以前夏天卖啤酒,单个买主就能卖出二三十箱。”

“今年夏天真热,待在船舱里还不如站在甲板上通气些。不过中午的日头太晒了,你看我们都晒得这么黑了,他以前其实还挺白的。”陆爱仙的言语中,不时流露出对丈夫的关爱,“有一年出船,他的腿被挂桨机刮伤了,长裤被卷得粉碎。由于快过年了,是‘船店’的旺季,休养了1个月,他就一瘸一拐地跟我开‘船店’来了。”

这些年,为了补贴家用,张宝海和妻子上午出门开“船店”,下午和晚上还会去村里送煤气罐,回到家通常得晚上八九点。“两个女儿一直劝我们把‘船店’关了,她们总说开‘船店’太辛苦,卖货的时间还是赶路的时间多,赚不了几个钱。”陆爱仙说,大女儿已经在杭州成家,小女儿今年刚大学毕业,正忙着找工作。

12点半,“船店”回到了夫妻俩的家门口。“好在是自家的‘船’,开店时间还算自由。天天在一艘船上忙进忙出,我俩偶尔也会拌嘴,但几乎从不吵架。”如今,“船店”对陆爱仙的意义,更多的是一种生活习惯。

■记者手记

我与“船店”同行7小时

我是从周作人的《水乡怀旧》里知道“船店”的。当得知这一民国前就有的事物在今天依然存在,我不禁有些好奇。

8月16日,从上午5点半出发到12点半回码头,我和张宝海、陆爱仙夫妻一起在船上待了7个小时。“船店”狭长的船舱基本被货品塞满,休憩用的床板也成了货架。

我在上船前看“船店”是新奇,待久了,看到更多的是辛酸。因年久失修,船上的两个小电风扇变成了摆设,上午8点后,气温逐渐上升,船舱里时不时飘着咸鲞、酱瓜的味道。当船航行时,侧舱门关闭,待在船舱里的人基本只能靠船门与船顶中间的一条缝呼吸。到了10点左右,我的脸颊已热得通红,不知不觉还有了“困意”。夫妻俩自然比较“耐暑”,虽总把“热”和“难”挂在嘴边,却毫无倦意。夏日高温,他们尽可能提早出船的时间,每天只睡三五个小时;戴斗笠防晒,热了大口喝水,饿了就在船上吃干菜肉配白米饭……这般艰辛的营生,夫妻俩早已习以为常,让他们感到失落的是越来越少的主顾。

“船店”,置于历史深处,在浩如星海的水乡村庄里,不过是一粒微尘。但在交通物流如此发达的今天,它是一个即将消失的时代印记。这段宝贵的采访经历,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乡村世界、一个没落的行业。

采访结束后,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我甚至想着,即便有一天夫妻俩关停了“船店”,它是否还能作为一种“文物”保留下来,成为坝头山村的一道独特风景?

(内容来源:绍兴晚报)

作者:越牛新闻记者 胡安娜 文/摄 编辑:谢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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