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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体”书法:简约散淡 古雅朴拙

2022-01-05 19:52

来源:越牛新闻

“鲁迅体”书法:简约散淡 古雅朴拙

作者 刘孟达

鲁迅(1881-1936)不仅是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而且是一位卓越的书法家。他早年摩帖临碑,取法欧、颜,其楷书端庄清秀;后又痴迷金石、研习篆隶,并将“篆”意“隶”韵融贯于行楷书,使其书风渐趋萧散清逸、古朴典雅。晚年,鲁迅的书法渐臻成熟。他兼收博取,跳脱窠臼,形成了简约散淡、古雅朴拙的审美趣尚。鲁迅之所以形成独树一帜的“鲁迅体”风格,与其超凡的天资禀赋、独特的家庭背景、丰富的生活阅历和深厚的学识涵养是密不可分的。

鲁迅致胡适信札墨迹(局部)。

“鲁迅体”书法艺术的审美趣尚

鲁迅的书法有二类:一类是赠人书作。这是鲁迅应人所嘱,有意识地按照书法作品的形式写成条幅,尺幅相对较大,且多为有上款的行书。此类书作在上海定居期间的居多。另一类是诗文手稿。包括日记、信札、著作稿和抄校稿等。而这些墨迹更能反映出鲁迅的率意书写和自然随性的笔墨意趣。

从《鲁迅诗稿》《鲁迅名篇手迹》看,鲁迅善于融古通今,博采众长,他从汉魏的刚健沉稳中巧取简妙、俊爽之韵,从晋唐的秀媚清雅中吸纳巧捷、灵动之气。其书法以颜体脱出,上融篆隶、章草之笔意,下掺唐宋、明清之札法,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其赠人书作,章法合度、结体工稳、用笔凝重,舍细节而重大体;其诗文手稿,则信手拈来,因时变体,“从心所欲,不逾矩”。诚如郭沫若所评价的,“(先生)所遗手迹, 自成风格。融冶篆隶于一炉,听任心腕之交应,朴质而不拘挛,洒脱而有法度。远逾宋唐,直攀魏晋。”

从美学维度看,鲁迅书法艺术的审美趣尚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去繁化简,自然天成,彰显简约之美

线条是书法艺术中的语言;造型各异的线条组合营造出书法之美。鲁迅对线条具有极强的感悟力和表现力。在笔法上,他通常用草书省略、合并的方法来处理,使其笔画短促有力,字形宽博萧疏,短横、短竖常缩减为长点,转折处多圆转,情趣盎然。在运笔上,他不拘成法,删繁就简,极少采用繁复的诸如藏锋、回锋和复杂的提按,也没有令人炫目的草法的缠绕、连带。这种简约风格,给人以自然天成、沉静悠稳的美感,也造就了鲁迅书法与众不同的个性表达。

最具代表性的,是鲁迅赠柳亚子的《自嘲》、赠郁达夫的《答客诮》和致胡适信札。《自嘲》章法布局自然,字里行间绝无连带之笔;笔墨浓淡有致,气韵贯通,结体简约大气。其中,“华”“盖”“何”“求”“碰头”“孺子”等字的中画;“头”“帽”“身”“流”“俯”等字的竖画都写得很短,“遮”“过”“进”字的“走之”偏旁,以一竖一横写就,“敢”“翻”“看”“首”中的两横都以一笔带过。既有温文儒雅的古趣,又有简约生动的飘逸。初看《答客诮》非楷非隶,非行非草,隶楷兼用;通篇充满古法,骨硬气刚。字距及大小搭配自然,直笔较多,基本没有回环之笔。虽为行书,却隶味浓郁,笔简意深,极具简约美感。鲁迅致胡适信札行距疏朗,字距适中,无连笔,略带顿挫感。其中,“适”“遊”“还”“迹”等字的“走之”偏旁,写成一竖一横;“寄”字之“口”“甚”字之“八”及“直”“有”“其”字之“二横”均写成“一点”;“焦”“然”等字之“四点”写成略为弯曲的“一横”,干脆利索,精约简省,营造出富有韵律的简约之美。

鲁迅《自题小像》诗手稿。

萧散洒脱,疏淡空灵,彰显散淡之美

在多数场合,鲁迅的书法是漫不经心的,很少有意识地去谋篇布白,也不曾刻意地去考虑浓淡干湿、疏密连断等,而是喜欢“听任心腕之交应”,挥洒自如地去书写。正是这种随心所欲,达到了卓诡不伦的独特效果。

其实,“无心作书家”的鲁迅深谙书法美学的真谛。他的书法“洒脱而有法度”,看似随意,却气韵生动;看似无法,却得无法之法。正是他的不经意,形成了洒脱疏淡的个性和翻空出奇的笔墨。看他运用自如的线条、富于妙趣的布局、毫无张扬的笔画、舒适自然的章法,都是他在潇洒、闲散、简远之中释放自己的情绪。这在他的信札、手稿中表现得尤为显著。致许广平,通篇书写舒展,平淡闲适,没有半点做作。首尾二字较厚重,前呼后应,行书工整纤秀,刚中有柔,以静制动,萧散洒脱之气跃然纸上。致蔡元培,介于楷书与行书之间,写来举重若轻,自由畅达,不事雕饰。致舒新城,清劲自然,在行书及行草体中融注了篆笔隶意、魏晋体态和北碑神韵,潇洒脱俗,豪迈散淡。

疏朗高洁,外柔内刚,彰显古雅之美

鲁迅的书法碑帖融合,既古朴高洁,又优雅逸静,兼具学者之风和书卷之气。如书赠增田涉的《扶桑正是秋光好》,章法错落奇特,字距适中,空间疏朗;结体苍劲古朴,肃雅沉着,与诗的意境浑然一气。书赠许寿裳的《亥年残秋偶作》,字体端庄古雅,犹如苍松翠柏,秀劲屹立。“干”“正”字为篆书,苍劲有力;“笔”字末一横、“感”“应”字下面的“心”为隶书遗意,蕴巧于平实,显雅于平凡,颇有魏晋风度。《写在“坟”后面》手稿,用笔信手而就,凝练劲健,简穆朴拙,古意盎然;点画率意洒脱,线型质直,遒媚雅逸。看似婉丽飘逸的笔触,灵动而不失古韵。

质朴浑厚,宽博稚拙,彰显朴拙之美

鲁迅书法的又一个特点,是笔力强劲,逎正飘逸,结体宽博,笔画不露锋芒;蕴藉而含蓄,朴茂而沉稳。在行书中,带有浓郁的篆书之势、隶书之意、草书之妙,刚则强悍,柔则秀美。最为典型的,是他的《自题小像》诗手稿,起笔沉稳,收笔含蓄,少有出锋;字体宽博浑厚,古拙朴茂。第一个“灵”字引首,似有“黑云压城”之势,行书“风雨”二字飘逸潇洒,用笔老辣,“磐”字出笔沉稳,“暗”“園”二字圆转折处圆润遒力,涩意浓重,迟缓有度,具有强烈的视觉美感。又如,题赠瞿秋白对联,看似行楷,实为行隶,柔中带刚。“人”“得”“己”“足”“世”“之”的末笔全用隶书笔法,金石之气融贯其间。此联浓墨重笔,气象浑穆,峻雄厚宕,大气磅礴,尽现碑派风采。又如,书赠日本友人新居格的诗稿条幅,仿佛蕴藏风骨于雍容之中。“吟”“茫”“雷”都用古字写法,“歌”“心”“茫”“于无”等字笔画均不出锋,充满着篆情隶趣。章法疏密自如、张弛有度,字体浑厚稚拙、硬朗朴茂,彰显出雄浑质朴之美。

鲁迅书赠新居格墨迹。

造就“鲁迅体”书法审美趣尚的艺术渊源

书法是具有丰富文化含量和独特审美趣尚的艺术形式。它融合了绘画、武术、音乐、舞蹈中的意境、色彩、节奏、动态之美。从文化发生学看,鲁迅书法之所以形成“简约、散淡、古雅、朴拙”为特征的审美趣尚,除了其家学传承、人生阅历、个人旨趣等以外,离不开京都文化的熏陶,离不开稽山鉴水的孕育,也离不开越地文明的浸润。

传承家风,赓续师道,练就了卓尔不群的“童子功”

科举制度催生了仕途与书法的融合,使“要入仕就得写好字”成为一条铁律。这在宦官读书之家尤为突出。鲁迅出生在一个封建士大夫家庭,习文读书、考取功名是少年受教育的必修课。祖父周福清是晚清翰林,学识深厚,且有上乘的书法功底,书法骨体雄健,端庄宽博,似有“二王”余绪,又有颜真卿的脉络,兼掺宋人笔意。他的书风深深地影响了鲁迅。从鲁迅抄录其祖父的《桐华阁诗钞》看,鲁迅祖父对他的书风有较大影响。父亲周伯宜也是会稽秀才,不仅饱读诗书,而且是绍兴兰亭会成员,其书法正雅圆融,秀润华美。鲁迅小时候,他父亲时常督促他练字。另外,曾祖母戴氏粗通书道,对鲁迅也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道之所存,师之所存”是书法传承的常规程式。叔祖周玉田是鲁迅的启蒙塾师,精通楷法。鲁迅七岁发蒙读书,周玉田就要求他从描红入手,写好楷书。十二岁时,鲁迅进入三味书屋,严师寿镜吾更是越中宿儒。他不仅治学严谨,而且书法功底深厚,常以抄录汉魏六朝古文为乐事,其书法方正豁达,气势雄健。他对学生写字要求也很严,规定以欧体为主,日练大字一张,从不间断。从此,耳濡目染的鲁迅也养成了抄书的习惯(后来近千万字的文学创作基本上用“金不换”毛笔书写)。那时,他抄录的《二树山人写梅歌》,字体端庄秀雅,笔画瘦长工整,但韵味稍逊。鲁迅还花费大量时间抄写书本和讲义。如部分《康熙字典》《唐诗叩弹集》及整部《说文解字》《茶经》等。留日期间,他师从国学大师章太炎学习古文字学,而章氏以“儒侠之间”为特征的书法名动天下。所有这些,都为鲁迅书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热衷收藏,潜心抄碑,酿就了匠心独运的“金石味”

从《鲁迅日记》看,鲁迅小时候就喜欢收藏隋唐以前的碑拓拓片、佛经、墓志及造像等。早在三味书屋读书时,他就对碑拓感兴趣,还曾与家里工友王鹤照去绍兴石佛寺,并教他如何拓碑。有时,在拜岁来回的船上,他也要带着那本用积攒压岁钱买来的《金石录》。辛亥革命前夕,在绍兴府中学堂任监学时,鲁迅曾多次带学生去禹陵、兰亭、宋六陵等地采集拓碑。在教育部供职的14年间,他经常到琉璃厂去搜寻古碑拓片。期间,他收藏的金石拓片有五千多种。包括碑刻、墓志、造像、砖刻、瓦当、古钱、钟鼎及汉画像等。

彼时,孑然一身的鲁迅蛰居在绍兴会馆,几乎将空余时间全部倾注在中国古籍的整理、辑录和勘正编辑中。仅1915年到1918年,鲁迅就抄录描摹古碑达879篇,计3679页。甲骨文、金文、真、隶、篆、草等字体,他都能描摹得十分逼真,古雅质朴。其好友许寿裳曾说:“先生著译之外,复勤于纂辑古书,抄录古碑,书写均极精美。”鲁迅曾在日记中也写道:“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抄古碑,……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即便是除夕,也“夜独坐录碑,殊无换岁之感。”那时,他还一边抄古碑,一边写《狂人日记》。就这样,鲁迅沉浸碑帖,读碑抄碑,数十年如一日,在不经意中提升了书法鉴赏力,自然也沾染了乾嘉学派的“尚朴”书风,对他后来书风的演变产生重大影响。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鲁迅书风逐步由内揠而趋外拓,字体由严谨、瘦狭、秀雅而走向肃散、宽博、沉雄,其碑派风韵初露端倪。从晚年鲁迅为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和他自己的《不三不四》小说集、《热风》杂文集等设计的封面、来看,其书法已带有浓郁的“金石味”。

怀揣“胆剑”,刚柔兼济,造就了别具一格的“鲁迅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鲁迅的故乡绍兴,既有会稽山的巍峨,又有鉴湖水的柔韧。在稽山鉴水的空间环境下,加之以“胆剑精神”为内核的越地文化,造就了绍兴人“慷慨以复仇,隐忍以成事”(南宋王十朋语)的群体性格。其显著特点是刚柔兼济,既壮怀激烈,又文雅温润。但是,由于诸多原因,长期以来,鲁迅形象仅仅被锁定在“旗手、剑客、战士”上。人们片面地看重他勇猛、激越的一面,而忽略了其宽厚、温婉的一面。其实,生于斯长于斯的鲁迅,既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强悍,又有“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温情。作为一个时代纵横捭阖的文化先锋,他秉承先哲才情,生就一副傲骨,却爱憎分明,敢于担当。其个性,除了刚毅、冷峻、尖刻等以外,还有澹泊、隐忍、幽默等鲜活的因素。另外,以“书法圣地”兰亭为核心的书法文化资源,在潜移默化中必然能开阔鲁迅的书法视野;对当地王羲之等历代书画贤达的事迹熟谙于心,也会激发他学习书法的兴趣和激情。

书如其人。“鲁迅体”书法也同样蕴含着古越文化独特的血脉和性情。其特点:以学养入书,气息高雅;以诗情入书,气度沉雄;以境界入书,气象俊逸;以自然入书,气韵生动。在技法上,用笔以中锋圆转、藏而不礴的浑厚线条为主;结体因字立形、形疏意密、拙而藏巧;章法疏朗雅洁、气缓意逸、自然洒脱。在审美上,“鲁迅体”化解了篆书,把篆书“体正势圆,左不见撇,右不见捺”的体势风格运用在行书上,别出机杼,形成了简约散淡、古雅朴拙的审美趣尚。也许,鲁迅所说的“(书法)不是诗确有诗的韵味,不是画确有画的美感,不是舞确有舞的节奏,不是歌确有歌的旋律”,正是他对自己“鲁迅体”书法最妥帖的注脚。

(内容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 编辑: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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