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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读!对话绍兴籍长津湖战役幸存战士吴永祥

2021-12-25 22:17

来源:越牛新闻

长津湖作战是抗美援朝战争第二次战役的东线作战,包括长津湖东岸的新兴里、西岸的柳潭里、长津湖由南向北入口的下碣隅里作战,以及向南通往咸兴的公路上的古土里、真兴里、上通里、下通里约70公里地段上的作战。1950年11月27日至12月24日,中国人民志愿军以宋时轮为司令员兼政委的第9兵团,下辖3个军12个师,共15万余人,与以爱德华·阿尔蒙德指挥的美第10军和南朝鲜第1军团共5个师约10万人,曾在该地区发生血战。

吴永祥,绍兴诸暨市应店街镇双龙村人,1930年出生。1945年6月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在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金萧支队某部任通信员,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胜利后的1945年9月,随部队离开诸暨北撤。同年11月,部队在江苏涟水改编为新四军第一纵队三旅八团,后相继参加泰安迫降战斗和宿北、鲁南、莱芜、孟良崮、豫东(睢杞)、济南、淮海等重大战役。1949年2月,三旅八团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九兵团二十军六〇师一七九团,继而参加渡江战役解放上海的战斗,其间任该团二营六连司务长。朝鲜战争爆发后,所在的部队奉命成建制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1953年10月,随部队回国,曾荣立三等功。1956年转业到地方工作,1985年6月离职休养。

问:“吴老,您好!听说您是朝鲜战争中长津湖战役的亲历者,大家很想听听您在这场战役中的所见所闻,可以吗?”

吴永祥:“好的。”

问:“电影《长津湖》您听说过吗?”

吴永祥:“10月2日就看过了,儿子陪着去看的。”

问:“您看了有什么感觉?”

吴永祥:“长津湖作战当年我们叫二次战役,因为是抗美援朝战争第二次战役中的东线作战。不过,电影里主要讲的是二十七军在新兴里的战斗,而我们二十军六〇师主要在古土里和黄草岭一带战斗,冻死的人比战死的多,比电影里更惨啊!”

问:“为什么冻死的指战员会这么多?”

吴永祥:“当时仓促入朝,冬装不足,又遇上了极寒天气。记得1950年10月上旬,部队自上海向北开进至山东兖州,上级原来说在此补给、换装,并训练三个月,后来只待了二十多天,又说情况有变,给每人配发了一把步兵锹和一把十字镐,继续北上。之后经过沈阳、梅河口和辑安等地时,部队均未能补给冬装,就匆忙入朝了。没想到入朝后碰到了零下三四十度的酷寒天气,结果冻死冻伤人员比较多。”

问:“天冷衣薄,那你们还能‘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吗?”

吴永祥:“去的部队多,并非都是那样的,甚至过江的地方都有好几个。当时我见大多数人从木桥上走,太挤,就从江水里蹚了过去的,水很浅,还不到膝盖,河滩大部分裸露在外面。那时天气还好,我穿着适用于南方的薄棉衣,只是感觉稍微有点凉。”

问:“你们部队过江的时间和地点还记得吗?”

吴永祥:“从(吉林)辑安过去的,大致是11月初一天傍晚,天还未全黑。”

问:“入朝后看到什么?”

吴永祥:“入朝后经过的第一个村子叫满铺里,看到村里正在燃大火。宣传员告诉大家,那是白天美军飞机炸的,我们既是应邀抗美援朝,也是保家卫国,不然,战火可能很快就会烧过鸭绿江,烧到中国的土地上。大伙情绪很激动,觉得这仗非打不可,摩拳擦掌的。”

问:“部队入朝以后目的地是长津湖一带吗?”

吴永祥:“是的,入朝鲜以后,部队徒步向长津湖一带集结。”

问:“一路顺利吗?”

吴永祥:“还行,当时晚上行军,白天躲在山坳里,一连十几天都这样躲避美军侦察机或者直升飞机。我第一次见到直升飞机就是在朝鲜。”

问:“白天不行军吗?”

吴永祥:“白天行军容易被美军空军发现,正面硬碰硬,我们肯定吃亏呀。我军的武器装备落后,和美军没法比,隐蔽接敌,还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问:“一个兵团十几万人入朝,瞒得过美军吗?”

吴永祥:“可以的,行动前我们都经过伪装,一路上大家严守纪律,忍饥挨饿,基本没暴露。实在饿了,就啃几口馒头干或者土豆,渴了一口雪,没热水喝。这些和电影里的很接近。”

问:“路上还有什么困难?”

吴永祥:“最大的困难是酷寒,部队所经地区多为高山峻岭,林木茂密,道路崎岖,人烟稀少,寒风刺骨,雪断断续续下,气温越来越低。我们六〇师多是浙东和苏南兵,其中我所在的一七九团老底子是抗战时期的金萧支队,里面有不少诸暨人。大家没见过如此冷的天,身上的薄棉衣和单帽根本抵挡不了寒冷,晚上睡觉牙齿直打颤。为了鼓励大家,有人就讲长征故事,但后来据一些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说,这次急行军时间长,加上高寒、缺衣少粮,其艰苦程度甚至超过长征。大多数人的脚磨出了铜钱似的水泡,有的脚后跟磨得露出了骨头。记得部队过长津河时,水深齐腰,大家都把裤子脱下来,挂在脖上趟着过。河面大块的浮冰,漂来荡去,有一拳头厚,不断擦在我的腰上。后来感觉有点疼,一看,腰腹一圈布满了血口子,一条又一条的,都是冰划的。”

问:“那你们部队什么时候到长津湖地区的?”

吴永祥:“具体日期记不清了,后来有些战友讲是在11月25日进入战斗预设阵地的,我记得潜伏在雪地里等上级命令大约一天多。”

问:“战斗发起是什么时候?”

吴永祥:“我只记得是傍晚,有战友后来说是11月27日。”

问:“当时有没有想到,你们部队出国后即将打响的第一仗日后会成为惨烈到足以载入世界战史的战役,甚至会成为美军王牌——海军陆战一师永远的痛苦记忆?”

吴永祥:“没想到,只听说对手主要是美军和韩军,其中美军不好打。不好打也要打,因为朝鲜和我国唇齿相依,上级号召我们要保家卫国。”

问:“指战员们当时了解自己的敌人吗?”

吴永祥:“不太清楚,只知道个大概。”

问:“有资料显示,美军陆战一师是美军海军陆战队中的头号主力。自组建以来,先后历经瓜岛战役、贝利琉岛战役、冲绳岛战役,屡战屡胜,人称‘瓜岛屠夫’,属于美军王牌中的王牌。电影《长津湖》中被消灭的‘北极熊团’,全名叫美军步兵第七师三十一步兵团,因在苏俄内战期间,曾帮助沙俄白军打败过苏联红军而得名,也是支精英部队。”

吴永祥:“这些我不清楚,只是听说我们部队到达前,那地方已经被美军占领了。”

问:“资料上说,美军陆战一师自咸兴越过黄草岭,于11月10日占古土里,15日占下碣隅里,25日占柳潭里,以一字长蛇阵的态势,部署在柳潭里到真兴里长约70公里的狭窄山间公路一线,可谓高歌猛进。而第九兵团入朝作战前,兵团司令宋时轮曾接到指示:‘美国人是最怕死的,只要美军陆战第一师顶不住,抓住这个主要的精锐,就可以化解矛盾、争得主动。’这是不是有点擒贼先擒王的意思?”

吴永祥:“当时命令一般只传达到团里,我们当兵的不清楚,只记得上级说要阻击、分割、围歼敌军。”

问:“那下达给你所在的第六〇师一七九团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吴永祥:“听上级说是压缩、阻击古土里的敌人向外增援,有机会再围歼,不过真正打起来以后,很多部署都在不断调整。”

问:“电影里的二十七军主要是进攻新兴里美军‘北极熊团’,而你们部队对阵是更强的美军陆战一师,当时有没有胆怯或者害怕?”

吴永祥:“说实话,当时不但不怕,反而求战心切,因为大家都‘想打好出国第一仗’。只是天寒地冻的,还要忍饥挨饿,大家怕影响战斗力发挥倒是真的。另外,天冷地硬工事不好构筑,一铁锹下去,往往只有一个白点,担心打起来伤亡大。后来有人说,当晚长津湖地区的气温已降到零下三十度左右了。”

问:“你们一七九团的主要战斗经过还记得吗?”

吴永祥:“记得,有古土里以北阻击、乾磁开(村)围歼美军和黄草岭阻击。当时古土里我记得也叫古土水,朝鲜话里的什么里,就是什么村的意思。”

问:“古土里的阻击战能讲讲吗?”

吴永祥:“古土里阻击开始是成功的,但代价很大。头一天晚上,我们进攻、分割包围了美军。第二天一早,美军开始反攻,他们天上有成群的飞机轰炸,地面有七八辆坦克开路,后头跟了几十余辆卡车装着步兵,向我们进攻,想突破包围,向北增援其他美军,结果被打得缩了回去。包括下午古土里美军的连续多次进攻,均被我们击退了。只是当时我们志愿军的重炮都还未到位,大家手里的八二迫击炮、重机枪等武器打不了坦克,而美军武器装备优势巨大,空中支援灵活,部队伤亡不断增多,阻击越来越困难。”

问:“那美军怎么样?”

吴永祥:“他们也好不了,死了上百人,仍然被我们压缩在古土里。”

问:“听说乾磁开的战斗获得了胜利,能讲讲经过吗?”

吴永祥:“好的。当天傍晚,我们一七九团一部奉命转至乾磁开村一带公路两侧的阵地设伏,准备阻击、围歼突出至此的敌人。因为当时上级预判敌人迟早要突围出去,所以决定提早沿路设伏、拦截阻击。当时部队一到山上,就抓紧挖工事,地太硬,没干几下就一身汗,手掌还起血泡。第二天上午,美军坦克带着车队,沿公路轰隆隆地开了过来。我团指战员从两侧一齐向公路上的敌人开火。然而,美军陆战一师作战经验丰富,跳下汽车躲在底下,又利用坦克不断向志愿军阵地开火。之后美军连续多次进攻,均被击退。下午,我们部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炸毁了美军前面的坦克和汽车,才阻断了其前进道路,一看路被堵住了,美军大部分坦克和汽车掉头逃回了古土里,小部分人和车队被包围于乾磁开的公路一线。”

问:“炸毁一辆坦克,敌人就掉头逃走了吗?”

吴永祥:“山路很窄,这辆坦克一炸毁,美军前进的公路就被堵住了,只能退回去。当天黄昏,战斗继续进行着,我团乘敌疲惫混乱又失去炮兵、空军支援的时候,一举攻入乾磁开敌军车群,刺刀见红,反复冲杀。这种近战、夜战本来就是我们部队的特长,而且连续杀入四、五次。打到半夜,几百美军被打下了军车,分割成了数段,伤亡累累,混乱不堪。”

问:“接着,美军就投降了吗?”

吴永祥:“哪里有这么容易?美军仍在顽抗。接下来,我们志愿军趁乱夺取了一些阵地,控制了公路,缩紧了包围圈,又实施南北夹击,美军死伤的更多了。相对于白天来说,夜战能力美军要差些。”

问:“都这样了,美军还不投降吗?”

吴永祥:“呵呵,你要人家的命,人家怎么会轻易投降呢?他们还想坚持到天亮,利用飞机轰炸掩护突围,而夜战对我军相对有利,所以我军坚持进攻。打到后半夜,有人发现俘虏中一名受伤的美军军官懂中国话,于是让他向被困的美军喊话,大意是只要立即无条件投降,不要拖延时间,志愿军一定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问:“对方有什么反应?”

吴永祥:“效果还不错,后来美军官兵放下武器投降了。”

问:“一共有多少人投降?”

吴永祥:“当时不清楚,后来听说有240余人,其中有美军陆战第1师军官中校1名,少校2名,美、英、土耳其士兵129名,南朝鲜军官兵53名,日军官兵3名,还有国民党特务2名,均属美军陆战一师特遣队。我们团还因此战受到了表扬。”

问:“具体理由呢?”

吴永祥:“通报上说,乾磁开一仗,志愿军第一七九团首创了在军事压力和政治攻势结合下,迫使美军一个建制部队投降的战例,而且是朝鲜战场上志愿军火线瓦解敌军人数最多的战例。不过,为了这次战斗我们的伤亡其实很大。”

问:“有数据吗?”

吴永祥:“有啊,战斗结束后,我们一七九团不得不缩编成了4个连,你看惨不惨?”

问:“惨,减员太多。那除了战俘,还有没有别的收获呢?”

吴永祥:“别的收获也有,觉得美军不擅长夜战和拼刺刀,主要是靠火力和机动力的优势,其他战力一般,后面再打心里踏实了。”

问:“伤亡这么大,部队里有没有怯战情绪呢?”

吴永祥:“没有,要有也美军有,因为后来美军越打胆越小。”

问:“有资料显示,说美军与志愿军交手有三怕:一怕是怕晚上打仗;二怕是怕手榴弹、刺刀;三怕是怕近战。”

吴永祥:“好像的确是这样。在乾磁开战斗中,双方晚上短兵相接,我团通过近战、夜战,反复使用刺刀拼杀,使用手榴弹炸等,最终让美军放弃了坚持到天亮的侥幸心理。其实,我们用惯了,没感觉,但美军不习惯,伤亡一大,可能就怕了。”

问:“美军陆战一师是经历过二战的部队,也见过大风大浪,就这样被志愿军吓得胆战心惊,您老和战友们当时想到了吗?”

吴永祥:“当时哪里会想到?当时想的是如何克服减员带来的困难,如何完成剩下的任务,如何最终消灭敌人!尤其是看到身边的战友一个又一个倒下时,恨不得一下子冲上去,与美军同归于尽。”

问:“听说美军陆战一师老兵麦克琼斯于长津湖战役期间在自己的日记中留下了这样的话:‘他们(志愿军)的格斗无可挑剔,通常两三个人一组分工合作,我当年见过日本人的万岁冲锋,但他们和中国士兵完全不是一个层面。那些万岁冲锋的日本士兵,他们心里还想着要活,面对死亡时还是充满了恐惧。而那些冲过来的中国士兵,他们眼神里闪着凶狠的光,似乎每个人在心底都想和我同归于尽,我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敌人。’您怎么看待他的话?”

吴永祥:“死谁都怕,但我们和美军不一样。我们志愿军武器虽差,却是受邀援朝、保家卫国,气势比他们强,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钢少气多’。反观美军,表面上看是缺勇气,但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们不知为何而战。既然如此,他们怎么会拼命呢?他们跨越太平洋,去干涉别国的内战,本来就是一场非正义的战争。”

问:“乾磁开战斗结束后,你们部队作战方向有什么变化?”

吴永祥:“当时部队不断穿插、阻击,变化太快,比电影里的要复杂的多,接下来因为敌人要逃跑,我们六〇师剩余人员被集中到黄草岭一带设伏,阻击敌军南逃。”

问:“当时情况还记得吗?”

吴永祥:“大致记得。当时的美军已从防守转为逃跑,拼命逃。美军以坦克为先导,借助飞机掩护,汇合在一起向南逃。可是,我们埋伏在黄草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逃。”

问:“不能追击吗?”

吴永祥:“因冻伤和战斗减损,我们已无力出击。黄草岭埋伏期间,天气更冷了,我们冻死的比战斗中战死的还要多。我身旁的一名战友,因为长时间保持射击姿势不动,右手食指发黑、坏死,美军经过时,已无法扣动扳机。我们的连长张大个子更惨,四肢均发黑,听说后来全部被截掉,成了‘萝卜头’。听说我们六〇师还有一个连成战斗队形和作战姿势埋伏在雪地中,结果整连都冻死了。太多的人冻死冻伤,惨惨惨啊!”

问:“那没追击,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吴永祥:“是啊,大家都觉得可惜,最后还是有人要求追击。”

问:“那追了吗?”

吴永祥:“追了。傍晚时分,就在美军即将全部越过黄草岭的时候,军首长将五十八师和我们六〇师身体状况较好的100余人抽调出来,由我们师参谋长蔡群帆率队,实施平行追击。最终,追了10多公里,俘敌30余名。”

问:“这次战斗结束后,有什么遗憾或者伤心的吗?”

吴永祥:“有。一是没有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逃走了好多美军;二是我们部队损失巨大,尤其是每天20架次的美军飞机轮番轰炸,以前都没见过;三是因为寒冷和敌机炸死的战友不能及时掩埋,让大家感到遗憾和悲伤。大约是在12月12日左右,我们师的主要战斗结束了。由于减员明显,全军四个师缩编成了一个师,然后我就休息了。”

问:“休息?真的吗?”

吴永祥:“开个玩笑,真实的原因是一两天后我被敌人的火箭弹烧伤了。”

问:“不是主要战斗结束了,怎么还会烧伤?”

吴永祥:“长津湖我们跟谁打?跟美军为首‘联合国军’打。人家当时武器领先我们太多,而且钱多,飞机扔凝固汽油弹多,不怕浪费,白天晚上都扔,让我们日夜不宁。即使局部战斗结束,整体作战还在继续,尤其是我们的后勤运输车队,是美军飞机长期轰炸的重点对象。也正是因为给养跟不上,大家携带的干馒头、土豆吃光了,只能靠煮熟的玉米粒和黄豆充饥,而黄豆吃多了容易拉稀。因此,主要战斗一结束,我作为司务长就和几个战友外出寻粮。不料在一处铁路隧道中隐蔽时,被美军战斗机发射的火箭弹击中,多人受伤。我的背腰臀等部位大面积烧伤,只得暂时离开了战场,回国治疗。”

问:“回国治疗?在朝鲜不能治吗?”

吴永祥:“部队在朝鲜有医生,没药品,怎么治?”

问:“中朝两国一江之隔,送不进去吗?”

吴永祥:“打仗时间一长,就要比拼后勤供应。当时美军掌握了制空权,它利用自己先进的武器优势,不分昼夜地对我们的运输车辆进行狂轰滥炸,严重妨碍了我军物资运输,导致前线粮食、弹药和药品无法正常补给。因此,我们部队的前线包扎所里往往只有医护人员,没有药品,我受伤后也没有药可用,只能先缠上绷带,等待军车运回国再治疗。然而,由于美军见车就炸,所以回国之路困难重重。”

问:“回来也困难?空车也炸吗?”

吴永祥:“美军的目的是为了切断我们的运输线,见车就炸,没车了还怎么运输?一旦没有物资保障,缺弹少粮,前线指战员拿什么去和敌人拼?至今我还记得有个叫铁岭的地方,被大家称作‘鬼门关’”。

问:“为什么?”

吴永祥:“这地方山高坡陡路窄,路旁谷深,却是我们志愿军运输车辆的必经之路,也是美军高频轰炸的重点地区之一。我们的运输车每每至此,为了尽可能地缩短通过时间,会玩命向前开。此时,我们步兵会自觉地让出公路,选择公路外的野地里走。即便如此,路边不时还会出现为躲避美军飞机轰炸,冲出公路,翻进山沟的汽车,还有被美军飞机炸毁的汽车。那天,当载着我和众多伤兵的军车经过铁岭时,驾驶员大喊了一声,到铁岭了,我心中都不由一紧。”。

问:“回国途中还有什么困难或者难忘的事?”

吴永祥:“那是在前线包扎所里的事。那个包扎所设在一个金矿洞里。当时,我因衣服被火箭弹烧掉大半,满脸漆黑,身缠绷带后一直半祼着身子,幸运的是在这个洞里,同营四连的一位战友凭声音辨认出了我。然后他从山洞外面找来了一件旧衣服给我穿。至于这件旧衣服是从哪儿来的,他没说,我也没问,猜测是从雪地里敌军死亡士兵身上扒下来的。那时为了御寒保命,也顾及不了这些。还是在这个山洞里,我碰到了同连的卫生员沈金明,他是山东人,双眼缠着绷带,不停往下流泪水,看来是要失明。沈金明凭声音分辨出我后,乐观地说,只要自己活着就好,回国以后要像苏联的保尔柯察金一样生活。”

问:“他真是一个乐观、坚强的人!”

吴永祥:“那可不止他一个人这样,当时都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战友们偶然相遇时,问候最多的第一句话往往是,‘嗨,你还活着呀,没死呀!’”

问:“您认为长津湖战役中部队冻伤人员比战斗减员还多吗?”

吴永祥:“是。我所在的二营六连入朝时人员虽未满编,但也有九十多个,长津湖战役后仅剩下十三四个,而五连仅剩下五个人,更惨。大部分减员是因冻死冻伤,包括黄草岭设伏的时候,这样才便宜了逃跑的美军。”

问:“一场战役减员这么多,您觉得这仗赢得值吗?”

吴永祥:“我当年只是个兵,只知道服从命令听指挥,多年后读书看报,才知道二次战役东西线同时大捷,我们志愿军收复了三八线以北的东部广大地区,一举扭转了战场态势,是朝鲜战争的拐点,意义很大,值!”

问:“长津湖战役后,活下来的您,是不是觉得很幸运?”

吴永祥:“是的,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幸运,除了当时烧伤留下的疤偶尔发痒,别无大碍,而很多诸暨籍战友,却永远留在了朝鲜。”

问:“您还记得哪些诸暨的烈士或者英模?”

吴永祥:“那多了,牺牲的有大唐的寿志高、姚江的郭章炎、岭北的周平,命大活下的有同山的沈树根、枫桥的郭荣熙、暨阳街道的余富章、孙夫章。他们都是战斗英雄,都是诸暨人的骄傲,应该多写写他们。”

问:“最后,您还有什么要转告大家的吗?”

吴永祥:“对长津湖战役,十个战士有十种不同的痛苦记忆,再多文学和电影也无法完全还原历史,但只要不断有《三八线》《长津湖》这样的作品来回顾历史、缅怀英雄,提醒国人居安思危、自强不息,那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就有希望。

战争要死人,永远是残酷的。71年前的冬天,因为种种原因中国和美国不得不兵戎相见,到了今天,彼此应该学会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希望大家谨记那场战争的教训,让子子孙孙不要再打仗。中国人虽不怕战争,但更爱和平。因为只有和平,才是对人类最大的福报,也是人类生生不息的唯一法门。”

本文采访者杨成刚系诸暨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会员

(内容来源:诸暨西施眼)

作者: 编辑:方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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