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图书馆藏张岱像 (图片来源:钱江晚报)
张岱是明朝的纨绔子弟,他在自己的墓志铭中这样评价自己,“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
事实并非如此。
张岱在16岁那年取得了秀才资格,马上去南镇祈梦,表示不能“局促辕下”,要“一鸣惊人”,实现“补天之志”,希望成为一块能派上大用场的炼石。为此拜祖父之友黄汝亨为师,又得同乡长辈陸景邺的精心指导,成为“少工帖括”的神童。
然而事与愿违,张岱于天启四年(1624)、天启七年(1627)、崇祯八年(1635)3次参加乡试都失败了。
幸运的是,他从父亲沉埋于帖括之中四十余年、双瞳既眊的教训中,果断地“金盆洗手”,彻底地抛弃了八股科举这块敲门砖,并且反思批判八股科举制度。
他从亲身感受出发,既形象又理性地揭示了读书人一旦浸染八股,“则心不得不细,气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状不得不寒,肝脏不得不腐。”一针见血地指出八股科举制度对士人个性的束缚和压抑。他还呼吁:“高皇帝之误人尤小,其所以自误则甚大矣。嗟嗟!八股一日不废,则天下一日犹不得太平也!”把批评的矛头直接指向明朝这一文化政策制定者朱元璋本人,而且把八股科举提到导致明朝政权灭亡的高度来认识。
张岱又认为:“甲第科名至艳事也。黄榜一出,深山穷谷无不传其姓氏,而身殁之后,除立德、立功、立言之人,则鲜有传于身后者矣,树立其可缓哉?”
立功不成,只能立言,将毕生精力专注于著述。面对喧嚣汹涌的物欲潮流,张岱没有汩没其中而迷失方向,而是按照既定的人生目标,充分利用张家几代经营贮藏的大量图书资料,诚如他在《石匮书自序》中所说:“余家自太仆公以下,留心三世,聚书极多,余小子苟不稍事纂述,则茂先家藏三十余乘,亦且荡为冷烟,鞠为茂草矣!”决心继承先人遗志,修纂一部明史巨著。
明史《石匮书》的编纂始于崇祯元年(1628),因为家藏资料的局限,至崇祯十七年(1644)明亡时,“今所成书者,上际洪武,下讫天启,后皆阙之”。在国破家亡的生死关头,张岱“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他不赞同无谓的死亡,坚定信念,即便受尽千磨万难也要存活下去。直到清顺治四年(1647)夏天,时局稍趋稳定,张岱先是避居山阴县项里,两年后才搬回绍兴城里,因为故居早已易主,只得租住卧龙山下的快园,在生活极其困窘的情况下,已是50多岁“从不知稼穑”的张岱,为了生活,竟然亲自从事担粪、舂米、养鱼、看蚕等体力劳动。为搜集崇祯朝的史料,将自己所著的《石匮书》提供给谷应泰编撰《明史纪事本末》参考作为交换条件,并参与《明史纪事本末》部分条目撰写,继续从事《石匮书后集》的撰写和《石匮书》的考订。顺治十八年(1661)清政权借“通海案”兴大狱,康熙二年(1662)又兴庄廷鑨私修《明史》案,一连串的白色恐怖信号让张岱感到,私修明史随时会被人告发,为此,他于康熙四年(1664)预营生圹于项里鸡头山,预先写下《自为墓志铭》,一旦受到牵连,就以生命殉之。
《夜航船》观术斋抄本 天一阁博物馆藏(图片来源:钱江晚报)
在《石匮书》撰写的同时或先后,又相继完成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瑯嬛文集》《张子诗秕》和《四书遇》《夜航船》《快园道古》等著作。
《陶庵梦忆》成书于明亡之初,张岱亲身经历了自甲申至丙戌,江浙一带遭受清军的铁蹄发生了天崩地解的变化,有感于“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因南渡后想见汴京旧事,故慕写不遗余力。若在汴京,未必如此。乃知繁华富贵,过去便堪入画,当年正不足观。嗟呼!南渡后人但知临安富丽,又谁念故都风物?择端此图,即谓忠简回銮表可也。”为此他用生动的文字描摹西湖春、秦淮夏、虎丘秋、绍兴灯节的盛况,追怀晚明时代江南城市经济的繁华景象,其目的与撰写“存国史”的《石匮书》一样,是为了“存明”“复明”,即保存明代文化。
《西湖梦寻》成于康熙十年(1671),张岱时年75岁。其创作缘起与《陶庵梦忆》一样。张岱一生与西湖结下不解之缘,留在记忆中的西湖秀美、繁华热闹:风篁岭上云石“青润玲珑”,湖心亭“金碧辉煌,规模壮丽,烟云呑吐”,西湖香市、西湖七月半喧阗热闹;而眼前的西湖,满目残破荒凉景象,不能接受,“惟吾旧梦是保,一派西湖景色,犹端然未动也”。
《瑯嬛文集》,由于张氏子孙家贫,无力刊刻先人遗稿,更因其中文字,最见性情,遗民心事,处处流露,有违时政。直到张岱去世200余年后的光绪三年(1877)才刻于贵州。全书六卷,从文体角度可分为应用文、杂记、乐府诗歌等,但与同时代和前代的文人诗文集对比,没有应制文、八股文和谀墓文。多是山水游记和写人的传、墓志、祭文、碑记,记物的铭、赞,还有表现对文学艺术见解的序跋,充分展现了张岱散文记人记事写物的不拘格套、有别他人的独特风格和艺术眼光。
张岱全面继承并发展了张氏家学,在《四书》学、史学、《易》学、文学、艺术鉴赏等多方面都取得了卓越成就,从立言角度而言,确实可以说是积聚了家族优秀文化传统于一身。张岱通过自己的著述不仅彰显了张氏家族的功德,而且在晚明的文学艺术界、史学界和思想界也占有一席之地。
(来源:绍兴日报)
作者:佘德余 编辑:叶露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