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狄德罗主持编纂的《百科全书》，是众多学科知识的集萃，也是17世纪法国启蒙运动思想的高峰之作。各行业精英坚持二十余年，才完成这一巨著。在这之前几十年，千里之外的东方水乡也诞生了一部“百科全书”。

绍兴人张岱博闻强识，以一人之力编写了百科全书式的《夜航船》。近日，浙江古籍出版社新版《夜航船》问世。新版《夜航船》以在天一阁新发现的抄本为基础重新修订而成。

将成里程碑版本

“夜航船”是水乡苦途长旅的象征。人们外出要坐船，在时日缓慢的航行途中，坐着无聊，便以闲谈消遣。各色人等应有尽有，谈话的内容也包罗万象。张岱说：“天下学问，惟夜航船最难对付。”于是，张岱所著的《夜航船》里广泛搜罗知识，使自己不至于在类似夜航船的场合里丢丑。全书按类分为二十部，以词条的方式撰写。从天文地理到经史百家，从三教九流到神仙鬼怪，从政治人事到典章沿革，内容广采博收，涉及广泛，是一部百科全书类的著作。

《夜航船》成书以来，仅有抄本流传。1987年，浙江古籍出版社首任社长刘耀林通过天一阁博物馆藏观术斋抄本整理校注，随后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一直以来广受读者认可追捧。但世人仅知有观术斋抄本，目前已出版的绝大多数《夜航船》，均直接或间接来源于观术斋抄本。实际上天一阁还藏有另外一部鲜为人知的抄本，此本比之观术斋抄本价值更高。

记者了解到，新抄本为内容大致完整的足本，共二十卷，分装十册。从避讳来看，新抄本避清高宗乾隆帝讳，嘉庆以降帝讳均不避，因而大概率是乾隆年间抄本，比观术斋抄本年代更早。此外，抄本文字质量也更佳、内容更加详实。比如新抄本卷十九《物理部·果品》有两条，分别为“土瓜收沙中久而不坏”“橄榄藏麦门冬草内不坏”，观术斋抄本就全部脱漏。

新版《夜航船》由郑凌峰点校，卿朝晖审订。郑凌峰提到，本次整理以观术斋抄本为底本，以新发现抄本为校本，并对文献进行溯源，对文本进行精细化处理，纠正了此前版本的诸多错讹。浙江古籍出版社相关负责人认为：“不夸张地说，新版本将是《夜航船》流传史上的里程碑版本，将对以后的版本产生深远的影响。”

追溯过往成稿不易

关于古籍的精细化，对于读者来说无非是细节的准确呈现；但对于点校整理者来说，一个个细节往往关联着长串的知识点，铺展开来需要逐个考证。

譬如浙江古籍出版社副编审路伟去年到绍兴图书馆查阅资料，无意中发现清末民初的绍籍藏书家董金鉴《竟吾随笔》中录有与《夜航船》相关的购书事宜，其中形容的“十本四元”，与张岱所著的《夜航船》篇幅相同，然而购置的这些书籍下落如何，目前尚不得知。

担任《夜航船》点校的郑凌峰参与了张岱多部著作整理。他整理过张岱《和陶集》，书中提到了张岱曾写过《博物志补》这部书。

既然有“博物”两字出现在书名中，直觉告诉他，这部书可能与《夜航船》有关，会不会是《夜航船》的初稿呢？抱着这样的疑问，郑凌峰一直留心相关史料。去年，他参与《快园道古》的点校工作，在中科院图书馆看到《快园道古》卷二十序言里提到：“余自有知识以来，凡怪异之物，生平所亲知灼见者，泚笔书之，得四十余卷，失于兵火。今聊存其一二，特记忆之余耳。嗟嗟！”

从中得知“四十余卷”应当是《博物志补》及其衍生著作，但已散佚。同时，他认为《快园道古·博物部》或系残稿整理而成，《夜航船》赓续了《博物志补》志趣，可以看作是其的扩充版本。但由于作者写作时间上的差异，其中内容偏向性也有所变化，《夜航船》中卷十九、卷二十，关于物理、方术的内容，就有许多饮食保健方面的条目。

与此同时，郑凌峰看到张岱在《陶庵梦忆》卷二《三世藏书》中提到早年聚书虽富，但多失于明清政权交替时期的战火，其中以方国安的军队毁坏最多。而《夜航船》的成书在此之后，也就是说，当时是面临难以获取大量书籍的艰苦条件，而且步入暮年的张岱，记忆力不可避免的衰退，但这部书仍以包罗万象之姿横空出世。郑凌峰深感著书不易，也深深佩服张岱的博学和毅力。

《夜航船》已成当下网红

如果从点校整理角度看，这部书满是学术的身影；但换个角度，《夜航船》是生活乐趣之所在，而并非高深莫测的古书。其中用较为浅显的文言叙述四千余个文化常识段子，这些条目绝大多数部分，都是文化人所熟知的内容。虽然也收录了一些现在看来荒诞不经的内容，但作为古人的情趣笑谈，有助于我们更全面了解古代的文化状况。

譬如跟朋友聊起三国，说到“汉寿亭侯”关羽水淹七军、过关斩将的英雄事迹。读过《夜航船》，你就可以自信满满地“科普”：“‘汉寿’是地名，‘亭侯’是爵位，不信就可以翻到《夜航船》第二卷求证。”

里面还记录了文豪韩愈登华山时的“中二”行为：登山后见山势险恶恐惧发抖，怕下不来。靠着山崖大哭，还写了遗书。华阴县令搭起数层木架子，哄着韩愈喝醉，然后用毛毡裹住，用绳子把他救了下来。

张岱将他生平所见的繁华万物，炼化为一个个有趣的知识点，铺展在你的面前，随口读来，都是美的享受。作家余秋雨曾撰文《夜航船》，内容即围绕此书展开。其中提到：“这是一部许多学人查访终身而不得的书，新近根据宁波天一阁所藏抄本印出。书很厚，书脊显豁，插在书架上十分醒目……这部明代小百科的书名确实太有意思了，连我自己巡睃书架时也常常会让目光在那里顿一顿，耳边响起欸乃的橹声……”

有趣的事物，更容易与当前扁平化的传播方式接洽。近年来，与张岱有关的故事，已成为互联网上的“新梗”。比如作家章诒和对张岱的赞美，比如《陶庵梦忆》里面的金句，频频被引用。8月中旬，新版的《夜航船》也将亮相上海书展，想必会是这一“网红展会”的一大亮点。

事实上，“夜航船”已是人们常提到的词语，诸如“小僧伸伸脚”等典故被频繁引用，甚至于“夜航船”三字还融入到网络游戏、网络小说中，成为颇具古风的意象，也成了博学的代名词。用《人民日报》的评论来说：“夜航船中的‘考问’虽多是一些极肤浅的事，但它却包罗着‘天下学问’，都应重视的。”